长久以来，程昼一直是缕有厌世情绪的游魂。麻木、淡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会机械地学习，机械地娱乐，甚至是机械地与人相处。

虽然他说不出自己和卫逍之间究竟有什么，但不得不说，卫逍的到来让他变得像个有感情的人了。

卫逍在的时候，学习其实是照常进行的，他也不是满心满眼都是卫逍。

可卫逍这样一走，他突然特别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学生。

卫逍的公文包没有带走，程昼看到以后鬼使神差地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

他左顾右盼，一时没有想到有什么东西是要带到学校去的，就跑到书房在写字桌的笔筒里随手抽了支笔丢了进去，把卫逍的包一起带到了学校。

美其名曰：不能让卫逍的意志落后。

还没到教室程昼就听到了教室里排山倒海的欢呼。

然后从他迈进教室起到他抵达自己座位，总共有三个人通知了他同一件事。

首先是一个箭步在光滑的过道上溜行的池伟：“昼哥你知道吗？老卢去T大附中考察学习了！”

程昼面无表情地应道：“哦。”ぷ99.

池伟睁大眼睛，情绪激动地说：“哦！你就哦！”

坐在过道旁的男生闻言嗤笑：“这不是昼哥的正常反应吗？”

接着是公事公办的班长。

文质彬彬的男生缓步走到程昼身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这次卢老师要在外地呆一星期左右，只跟其他科目的老师换到了四节课，剩下的三节，两节用来自习，一节你来答疑。”

程昼波澜不惊地问：“这是他安排的？”

班长点头：“昨晚在微信上跟我说的。”

程昼惜字如金：“行。”

不远处的女生见状，遮着脸悄悄跟同桌议论：“昼哥平时私下里好懒散，但说正事的时候那个严肃的样子真的好酷哦。”

同桌深表赞同：“谁说不是呢。”

最后跟程昼说这件事的是盛逸舟。

盛逸舟闲闲伸了个懒腰，乐不可支地说：“太好了，老卢不在班上，终于重获自由了。”

程昼又成功地只用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你也有幸见到他回来以后一整天都是物理课的盛况。”

盛逸舟刚舒展过的身体瞬间僵硬，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程昼破天荒地笑了一下。

盛逸舟侧过身子凑近了说：“昼哥，跟你说件事，想不想听？”

程昼最讨厌这种卖关子的问句了：“爱说不说。”

“说说说！”盛逸舟差点忘了自己面对的是尊大佛了，连忙和盘托出，“我们前些天不是和其他班一起做了套卷子吗？老卢临时出差，没时间改卷子，就把我们的卷子扔给隔壁班改了。他们班从来都是对自己人无限宽容，对我们痛下杀手，把分抠得超级宇宙无敌严，每个人都比之前低了十来分。结果改到你的卷子的时候，你猜怎么着？服了啊！简直严谨得挑不出一个扣分点，都说你好牛啊！”

程昼对他人的称赞习以为常：“你想表达什么？”

“你别急啊。”盛逸舟接着刚才的话娓娓道来，“然后你的卷子就被隔壁班传阅了。再然后传着传着冷不丁变成了在年级间争相传阅。咱们班语文老师在六班上课，碰巧看见了，可能是没看清侧边栏填的姓名，夸了半天你字写得好看才被提醒，现在全年级都知道你以前字写得有多丑了哈哈哈哈。”

“……”程昼嘴角抽搐，“为什么关注点要放在我以前的字有多丑上？”

难道不应该夸他进步有多大？

盛逸舟笑得无奈：“大哥，还不是因为你太牛逼了，只有过去的字能让我们从自卑中走出来。”

程昼无动于衷，因为他此刻满脑子装的都是卫逍。

他已经分不清卫逍这么做究竟是想让他在被人赏识的时候感激他，还是在被人夸赞的时候想起他。

反正，他想他了。

这一击他还没缓过来，第一节课下课后他就又受到了更猛烈的双重暴击。

一个女同学拿着两张卷子朝他走过来，清脆甜美地说：“昼哥你卷子，还有逍神的。他好像没到学校来诶，我都没看到他人，就先交给你保管吧。”

程昼情绪不明：“为什么给我保管？”

女同学端详了他一会儿，琢磨不出他的态度，小心翼翼地说：“不是找到你就等于找到他了吗？”

程昼听了呼吸一滞。

他现在也不知道卫逍在哪了。

卫逍此刻应该是在飞机上，但他不知道卫逍下了飞机，还会不会联系他。

程昼不动声色地收下两份试卷，垂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女生讪讪离开都没有抬头。

他是不是过度沉湎于这段感情了。

为什么感觉卫逍才离开几个小时，他就没办法像从前一样，过好自己的生活了。

程昼抬手搓了搓脸，松手深呼吸。

正打算重新振作，就有同学喊外面有人找他。

是谁？

不会又是程绍军吧。

程昼恹恹起身，步伐缓慢地往外走。

谁知到了教室门口，看到的却是两副陌生面孔。

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高的年轻，头发茂盛，矮的年长，头发稀疏。两个人穿的都不是很正式，年轻人穿着黑色羽绒服，手里空无一物，年长者穿着有年代感的米黄色外套，手里拿着深咖色的手包。

程昼猜测这应该就是卫逍说的那个扶贫基金会的人。

他话不多说，直言拒绝：“谢谢你们的热心，但是我不需要资助。”

程昼不按套路出牌，顿时把两人弄得不知所措了。

他们已经把第一笔善款带来了，只等着把钱给程昼，摆拍一张照片存证，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怎么完全和想象中不一样？

不是一早就谈妥了吗？

不过他们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见怪不怪了。

无非是小孩自尊心强，不肯接受他人的施舍，或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这么幸运，戒心使然，把他们当另有所图的骗子。

正常。

稍年长的中年男人不疾不徐地拉开手包拉链，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证件，以及折成小块的几张证书复印件，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们是真心来帮你的。你要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社会上有一群人非常关心你的成长。你先收下这些钱，给自己的生活一个物质保障，学杂费你不用担心，我们会直接和学校对接。后续我们还会找到你的家长进行一系列沟通。”

年轻男人扯扯老同志的袖子：“您不要老是讲一些一听就很像废话的官话，人家孩子心里比您还明白呢。还是让我来说吧。”

中年男人也嫌这种做思想工作的事麻烦：“你说你说，我跟你们有代沟。”

年轻男人当仁不让，清了清嗓子，对程昼说：“我们来之前了解过你的基本情况。你成绩优异，今后大概率是能拿到奖学金的，但根据我们的扶持规定，不能把以后可能发生的事当作既成事实看待，基于公平公开的原则，既然你符合我们的资助标准，那我们就会无差别地给予帮助，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既是站在你个人立场上说的，也是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说的。每个人在不同阶段都有不同的身份，你是一名学生，学生就该心无旁骛地学习，将人生的价值最大化。越是有能力，越不能把资源的获取当成自己一个人的事。”

中年男人听了这番近似于道德绑架的话，皱了皱眉，不赞同地插话：“别听他的，我们就是觉得你万一因为愁生计分心，影响到未来的发展可惜。你慎重决定吧，别把眼前的机会拒绝得太快，哪天想通了后悔。”

程昼闻言，突然就领会到卫逍的良苦用心了。

可惜他当时没意识到，还不情不愿地跟卫逍闹，这下真的是追悔莫及。

卫逍替他安排好的，他怎么能不答应？

程昼成功被说服，配合两人完成了工作任务。

前后不过五分钟他就收下了天上掉下来的这块馅饼，回教室以后他顺理成章地受到了同学们的追问。

“昼哥，那俩人是来干嘛的，是外校的来挖墙脚吗？”

“昼哥你可千万不能转校啊。你走了咱们学校的招牌就没了，到时候我都没跟人吹我是一中人的资本了。”

“他们为啥给你钱啊，是想收买你吗？昼哥你该不会叛校了吧。”

程昼淡淡睨了最后那个人一眼，话说出口，没来由的有几分可爱：“没，我贵着呢，他们买不起。人已卖给学校，想赎我得先跟学校谈价钱。”

话音刚落，众人瞠目结舌。

“我的天，我有生之年竟然听到昼哥开玩笑了？”

“我没听错吧，是昼哥在开玩笑吧，是的吧。”

“他是不是被逍神附身了……这么巧吗？逍神正好不在，细思极恐啊！”

程昼权当没听见。

圣诞过完不久就是元旦，学校很人性化地让学生们自己筹办一个元旦晚会，释放几个月以来的高压，调整一下精神状态。

说是晚会，实际上还是在白天开。

班上的同学积极性很高，老早就开始排练了。

除了拉大提琴小提琴的、弹钢琴的、吹萨克斯的，还有很多人会民乐，像什么竹笛、古筝、琵琶，都有人演奏。

委实是多才多艺。

程昼什么也不会，只觉得他们吵闹。

晚自习前的楼层魔音缭绕，他想寻个清净，独自回到了卫逍家里。

正好他也饿了，就借了卫逍的厨房，学着卫逍的操作步骤，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他也是把水煮到咕嘟冒泡才把面下进去，也是捞起来后用冷水浸了一遍，也是加了火腿片和荷包蛋。

但是当他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半秒就吐了出来。

太难吃了，根本不及卫逍做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