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离营里，正值午休时间，几名教员用过饭后凑在一起闲聊着。

“听说没有，这次中秋夜宴的主办者已经定下来了。”

“嘿，知道，二皇子齐王。”

“哟你这老小子，消息倒还灵通。”

“嗐这话怎么说的，咱好歹也在这洛阳城混了十来年。再不济，多留意那帮小崽子们平日里都说什么，也就知道了。”

“这倒是，这些个公子哥儿，一生下来就比咱们金贵得紧，等离了这，哪个不比咱们奔头大，不像我，拼死拼活了半辈子才捞到个校尉……”

“哎行了行了，别说了……”

刚才那人还想再发些牢骚，却收到了旁边人给自己使得眼色，紧接着就看见了不声不响站在不远处举起水囊喝水的张大保，连忙噤声。

几人不自然的打了会哈哈，赶紧扯了个其他的话题继续聊起了别的。

而他们之前的对话，其实已经传到了张大保的耳朵里，但他却并不像这几个人想象的那样会不留情面的斥责他们。

他的确厌恶手下人没分寸的嚼舌根，但这次他们算是及时打住，也不至于非得揪住不放，更何况，这其中也有他感兴趣的事情……

“咳……”

沈凝闻声抬头，看见赵扬旌一脸别扭样地偷摸过来，眼神还看着别处一堵什么也没有的墙。

“……找我？”沈凝姑且问道。

赵扬旌小声“啧”了一声，一副被迫的不情愿模样，他这个样子，反而让沈凝猜到可能会是什么事了。

“说吧。”沈凝放下手上的东西看着他。

“我父亲让你今天晚饭后过去一趟。”

“哦。”沈凝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就完了？

赵扬旌转头看向沈凝，好像在等着什么其他的反应。

见人还没走，沈凝又抬起头来，“还有别的事？”

“……没了。”

不小心旁观了这两人交流全程的康沥之，此刻脸上表情出其的精彩。

不愧是你。

什么也没干硬是能让赵小将军吃瘪成这样，那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可从来没见过。

想到这，他又不自觉把自己带入到赵扬旌的身份，似乎很能理解他的烦闷。

赵扬旌他，是被大将军要求过来传话的吧……

戌时，大将军府。

“不日就是八月十五了，当晚陛下会以大魏宗室的名义举办一场中秋夜宴，届时朝中重臣都会被邀请参与。我打算，到时带你一起去。”

书房里，赵晟直白地将打算说了出来。

云子昱毫不意外，只是有一个疑问。

“以什么身份？”

“我的门生。”

看来是和赵扬旌一起去了，不知道他现在知不知道这个安排……

云子昱随即想道。

我两个多月前来洛阳入玄离营，之后以大将军门生的身份在正式场合面世，如果不出意外，师叔用的“故人之子”这个理由应当能被人信得过。

可惜，意外从一开始就已经出现了，之后肯定也不止一个。

“晚辈明白了。需要我提前做什么准备吗？”

见云子昱认真地应答，看着对方尚且单薄削瘦的身躯，赵晟突然意识到这个师侄也不过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让他一时多了些柔软的情绪。

“也不必太过紧张，这场夜宴历来只是君臣还有朝臣间来往应酬的场面，相比起其他宴席，没有太多规矩，轻松许多。你这次去，主要是多认识些实权大臣，甚至不需急于交谈，日后我会为你引荐。”

云子昱点头称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几分放松。

赵晟不由内心叹了一口气，在他看来，就云子昱之前表现出的样子来看，她并非听不出自己言下之意，但仍旧对将要发生之事有诸多防备，想来是经历过不少。

这般沉稳又谨慎，肯定也是有过许多磨砺，倒不需我再多嘱咐了……

“就先如此吧，八月十五中秋日，玄离营当天也会休沐，你提早于酉时过来，之后一同入宫。”

“是，晚辈记住了。”

快到傍晚，云子昱走在熙熙攘攘的坊市路上，偶尔吹过的风仍能穿透密集的人群、渗过单薄的中衣，打在她藏在里面的皮肤上，带起一阵微凉的触感。

云子昱忍住了突如其来的想打喷嚏的欲望，将搭在自己臂弯间的外衣展开，手腕一抖，外衣在她周围荡起了一个小小的圆鼓鼓的弧度，最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几乎是同时，两只手就已经分别从袖口伸了出来，当外衣的下摆垂到裤脚的时候，上方的衣领也刚好被抚平。

她继续在路上走着，一边随便扫两眼街上人的穿着，一边想，天气的确变凉了。

随着中秋临近，洛阳城各个坊市里的商贩，也陆续铺上了各色节日特供的货品，瓜果、灯笼、糕点，糕点中尤其以桂花为原料的最多，导致街上都飘着一股经久不散的桂花香。

这让云子昱每次都下意识地在凑近摆着桂花制品的摊位时，走快了些——她并不喜欢桂花香，或者说，她不喜欢任何过于浓郁的香味，而这个“浓郁”的程度，比一般人所理解的要容易达到得多。

云子昱还记得她刚开始和风执明一起同室上课的时候，因为一直闻到一股隐隐的香味，而有些坐立难安。

这种不大安定的状态当然瞒不过濮阳子和风执明的眼睛，濮阳子某次在讲学中专门停下来，问她：“云子昱，你是坐不住吗。”

突然被点名的云子昱有点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说是因为闻到了不知名的香味，她感觉自己肯定会被认为小题大做，但要是不肯在师父面前说实话，可能结果更加严重，一番快速的纠结，她决定说实话。

“噗——”这个反应来自根本就没想憋笑的风执明，云子昱自暴自弃地当作自己可以忽略掉他。

“……”有片刻沉默的是濮阳子，他眼神掠过风执明，尽量正经地解答了这个小情况，“那是你师兄衣服上的熏香。”

“……”云子昱死盯着面前铺开的书卷，好像从里面看出了几朵花。

收住了笑的风执明，语气还带着戏谑，“你鼻子还挺灵，这是风家特制的调香，只有嫡支族人才能用，怎么样，我分你点好好研究一下？”老幺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不必。”云子昱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

被回绝的风执明也不生气，本就是说笑，云子昱若真要，他倒不见得真会给。

“但凡有些传承的世家，熏香、服制、配饰这些小玩意儿总有些自己的讲究，往后你见了谁家的公子小姐，可别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来，丢我们郢山的脸。”

……

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这件事在云子昱的脑子里依旧历历在目，如果是现在发生的事，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怼回去——“你身上味道太大熏到我了。”

很快，云子昱就走到了今天的第一个目的地，大将军府。

正门门口，已经有门仆在忙碌着备车了，云子昱绕过他们，进了正门发现往常留在门口专门负责接引客人的小厮不在，左右看了看，也没人有空顾她的样子，就自己往府内走。

行了没几步，迎面碰上管家赵伯，云子昱就顺理成章地被领去了赵晟面前。

“大将军。”

照常见面先行礼，由于这次周围还有些下人在，云子昱没像在私下里那样称“师叔”。

赵晟点点头，他原本想让人带云子昱先去换身适合入宫的衣服，但仔细打量以后，发现云子昱此刻身上的这一套已经打扮妥当，无须再额外更换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改掉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你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先在待客厅里稍等片刻吧，我和旌儿收拾好也会过去。”

云子昱点点头，“好。”

见她转身欲走，赵晟又叫住了她，“等等，我叫人给你送点吃食过去，你再垫一垫肚子，等入了宫，恐怕没什么机会吃东西了。夜宴可能会持续到子时，这中间还有三四个时辰。”

云子昱稍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应答，“好的。”

……

赵扬旌来到待客厅的时候，发现除了自己，沈凝也已经等在那里了。虽然提前就已经被父亲告知，但赵扬旌见到本人还是有些气闷。

他不大高兴地打量着沈凝，平日只穿玄离营统一制式服饰的沈凝，此刻穿了一身锦缎制成的，黑底绣金色暗纹的衣服，腰间曾别着的竹箫也换了支靛青色的玉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修饰——当然，受父亲的影响，赵扬旌认为佩剑不能算是装饰。

虽然赵扬旌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这身打扮出乎意料地很适合沈凝。名贵的布料搭配上简洁的配色和纹饰，显得低调又不失庄重，将衣服的主人衬托出一股无言的贵气，再加上沈凝挺拔的身姿，更是气势逼人。

若不是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沈凝时沈凝的衣着，赵扬旌定会以为这是哪家公子少爷。

这时，沈凝回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不虞，没说什么，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两人就这么无言地一同在待客厅里等着。

好在，不到片刻，赵晟就也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即刻站起的两个少年人，点头道了一声“走吧”便率先向门口走去，经过云子昱所在的桌案，眸光的一瞥发现摆在桌上的糕点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