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上的晚饭寻常的同往日一样。少了赵晟一个人，似乎也并不比他在场时气氛更好，他不在，徐氏没有争吵的机会，饭桌上反倒清净。

赵扬旌装作认真地吃了一顿饭，可实际上他一直在好奇——云子昱和自己父亲在书房到底谈些什么。

食不知味的挨过了晚饭，他找了个借口往赵晟的书房附近溜达。小心翼翼靠近书房之后，赵扬旌发现书房的灯都灭了，显然里面的人也已离去。

他想了想，去端了一壶茶转而往府上的小校场走去。

拐过回廊的转角，赵扬旌就听到了木剑在空气中震荡的嗡鸣，顺着声音看去，木剑被拿在云子昱的手上。老幺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刚好一式结束，云子昱手腕轻巧反转，做完最后一个收尾动作，将木剑放了回去。

赵晟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并点了点头，显然是对云子昱的剑术表达出了相当程度的肯定。

“郢山的这套剑术，你已练得大成了。我与师兄学得本就是和你们一样的剑法，只是我二人的剑术风格不同、各有侧重。如今，你对郢山剑法本身已融会贯通，有了自己的剑术，剑术一道，已不需要任何人的指点了。

“无论何门何派的剑法，与你而言，所有的指点和教导带来的收益，都不如实战切磋一盘来得直接。”

“多谢师叔指教。”被这样高评价的夸奖，云子昱的脸上也没有明显的喜色。

赵扬旌怀疑她究竟有没有高兴的时候，他自己都很少得到父亲直接的夸奖，更别说是在自己一直没能让父亲答应亲自教导的剑术上。

云子昱不知道开不开心，反正赵扬旌觉得自己不开心了。

他大大方方地走上去，意料之中吸引到了赵晟的视线。赵扬旌示意了一下自己端着的茶水，然后将其放在了一边。

整了整自己的袖子和裤腿，赵扬旌对着云子昱一抱拳，“我也想和你切磋一下剑术，请指教！”

云子昱高高挑起的眉毛替她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她看了眼赵晟，见他因吃惊而还在犹豫，干脆主动应了下来。

她从旁边的武器架上取了两把木剑，向赵扬旌扔了一把过去，“来吧。”

弯月升空，风过于庭。

持着木剑的两人分边对峙，各自摆好架势。

赵扬旌谨慎地以一个自己最擅长的基础招式起手，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对面的云子昱双脚分开比肩略宽，双腿只微微弯曲，身体甚至都没有降低重心，右手带着木剑缓慢而用力地挽了半个剑花，将剑锋调转到她要的位置。

这个剑花挽的不像是寻常的剑花那么华丽花哨，没什么观赏性反而气势很强，但赵扬旌依旧被云子昱这个整体显得相当从容的架势给激怒了。

他“哼”了一声一剑挥出，意图攻云子昱的下盘，在他看来对方重心太高，下盘必定不稳，这般轻视对手的态度一定要让她吃到苦头！

然而剑身却在赵扬旌以为必要击中云子昱的时候，被另一把木剑突如其来的反手格住，再接着硬生生地被对方用蛮力推出去三丈远。

差点摔倒在地。

赵扬旌有点懵，但他这时候有点上头，一心只想在父亲面前争一口气，于是重整旗鼓，再次上前攻云子昱的身侧。

因为云子昱反手用剑推开他之后，身形变为侧站，右方背部暴露在赵扬旌的面前，对他来说，可能是个机会。

当然，如果云子昱及时变招，改换身形，赵扬旌并不会选择这样进攻。

“唰！”

对危险的感知比木剑破空的声音来得更快，赵扬旌喉间一凉，全部的动作停住，眼睛向下一探，发现云子昱的木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而对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自己已经被封死了全部的套路，却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接下来云子昱慢条斯理地移开抵在赵扬旌喉间的木剑，回到一开始的站位。

她看出了赵扬旌的不甘心，也知道刚才短短的一招，以赵扬旌现在的实力，并不能看出他和自己的差距，于是她平静地发出邀请。

“继续吗？”

已经一腔热血冲到头顶的少年人当然不服气，他接二连三地发起挑战。

然后一次又一次被一招制敌。

一招，每次都不过只是一瞬的时间。他甚至来不及看清云子昱的动作，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要害已经暴露在对手的眼前，而他连云子昱的一片衣角都没有蹭到。

反复了这么多次，他就是再迟钝，这会热血上头的脑子也逐渐冷静下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一件事——

剑术上，他的对手和他之间的差距，比他想象中的大了不知道多少。

意识到之后，赵扬旌不得不艰难地收拾起自己狼狈的自尊心，低头认负。

“我输了......”

一条街上的隔壁光禄大夫张府。

张娉娉晚上一打开门，就看到墙边蹲着黑乎乎的一大坨，把她吓了一跳，差点没尖叫出声。

然后这阴影里的一坨发现门打开了，露出张熟悉的脸来，张娉娉仔细一看，发现是她的扬旌哥哥。

因为惊吓而砰砰狂跳的心脏，在看见赵扬旌之后，并没有平复下来，而是因为另外的原因继续过快的跳动——可怜兮兮缩在阴影里的赵扬旌，真的很像被雨淋湿的大狗狗。

张娉娉反手轻轻关上房门，和赵扬旌一起蹲在了自己房门外。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赵扬旌看着眼前阴影下黑乎乎的地面，张娉娉抬头看着晴朗夜空中闪烁的群星。

几股穿过回廊的寒风钻进张娉娉的衣领，她只是临时出来想让人给她倒杯水，并没有打算在外面久留，身上的衣物很是单薄，这点寒风理所当然地让她打了个激灵。

但她一点也没有抱怨，只是缩紧了自己的衣领。

没过一会儿，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一件带着温热余温的衣裳，被身边人不大熟练地披在了张娉娉的身上。

低头，似乎还能嗅到少年身上混着沐浴后的熏香味道，让少女被衣物挡住的脸颊悄悄染上了绯色。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过来？”赵扬旌闷闷地问。

他没有看张娉娉，张娉娉也没有回头看他。

“你心情不好嘛，”张娉娉环着双腿的手随意绞着眼前的一小块布料，“这个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具体是什么事情，你不想说我也问不出来啊......”

“......”

又是一阵安静，但两个人都不觉得尴尬，张娉娉知道赵扬旌需要一点时间想想要怎么跟她讲，而赵扬旌知道张娉娉这会儿不会催他。

“我今天，又和云子昱打了一架......说打架也不合适，算切磋吧？反正是她单方面碾压我......”

“我才知道，她比我有那么厉害，剑术上她的破绽我一点都抓不到，连阿父都夸她厉害。”

“难怪阿父一直不肯教我剑术，一定是我资质太差了......”

见赵扬旌要落入自怨自艾的死循环里，张娉娉觉得自己必须得打断他。

“你不要这么说呀。赵伯伯不肯教你剑术，不是因为他们师门嘛，你不是郢山派的弟子，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你本来就不该学郢山的剑法啊。”

“况且，我觉得赵伯伯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的，要是郢山派真的这么好，他干嘛不让你加入呢？”

“还有啊，扬旌哥哥你不是要当大将军吗！谁规定说当大将军就一定得是武功最好的，那干脆让江湖上的第一高手来当大将军好了！武功好打仗就能赢吗？就算能乱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这样的高手也不一定会打仗！”

张娉娉一口气说了一堆，又觉得自己好像太凶了，往回缩了缩，语气柔和下来。

“所以啊，我觉得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将军，武功好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兀自把自己说得脸红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最后这番结论并不经得起推敲，掺了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只能偷偷害羞。

没想到旁边的赵扬旌没有反驳她粗劣的推导，而是出声回应了她。

“嗯......”虽然声音还有些闷，但明显不再怀疑自己了。

在张娉娉看不见的地方，赵扬旌连耳朵都红了。

月光朗照的夜空下，两个少年人相对无言地蹲坐在一块，缩在房屋下的一角，双双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