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无觅处

《行云无觅处》

第7章 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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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阿夭双手捧来一托盘,上置一碗黑漆漆的苦药汤,闻着都叫人不住皱眉。

也不晓得这都是往里面搁了些什么药材,居然能煮出如此一碗吓人的东西。

时静这五百年常吃药,早先伤重难行,后来又卧床许久,自阿夭从灵树化作了人形,煎药的事便一直都是阿夭在做了。

他接过来,叹了口气,屏息凝神的一口气喝了下去。

看的怀玉在边上直哆嗦。

他坐得近,自然能闻到那药碗里散发出来的味道,光是瞧着都不由得浑身打激灵,仿佛跟自己喝了没二样。

屋子里此时坐了一圈人,除却原本就在案旁的怀玉三人,重明也跟在阿夭后头跑了进来,在阿夭身侧老老实实的跪坐着。

他许久没见时静喝药了,吓得不行,眼睛直盯着时静的脸。

等到时静放下药碗,又接过阿夭递来的巾帕拭过唇角,道:“好了,去玩吧。”

重明这才颤巍巍的又跟在阿夭屁股后头出去了,话都没敢多说一句。

纯钧在一旁看了半天,被重明这难得一见的乖觉样子逗得一乐:“你瞧瞧你把俩孩子吓的,大气都不敢出。”

时静面色不好,此时嘴里发苦,更是不想说话。

他见怀玉还坐在那不动,手里话本的封皮都攥皱了,轻咳一声,问道:“看的什么?”

怀玉这才回神儿:“话本。”

时静道:“讲什么的?”

怀玉道:“讲…你这是怎么了?”

阿夭适才得了令端药过来,甚至都没问一问要什么药,可见是旧时常吃的方子。

他既是身体不好,惯常吃药,现在却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般,竟还有心思问他看的是什么书。

“你这是什么伤,不要紧吗?”怀玉见他喝了药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好像要坐在这继续方才没做完的事,完全没有要休息片刻的打算。

纯钧以扇掩面,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时静道:“我是司战神,难免不会有些陈年旧伤,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不要担心。”

纯钧又哼了一声。

时静转过头看他,道:“太子殿下事务繁忙,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了。”

怀玉听见这句,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外面天色。

只见日头正好,阳光从镂花的窗子里洒进来,落在案上,成了几处形状各异的光斑。

太子殿下奋而拂袖:“我还有事没跟你说完呢!”

云停君状似恍然,点点头道:“哦,太子殿下跑到我这儿来,一向没什么大事,我还以为你纯粹就是为了躲懒呢。”

他眼下嘴皮子好使的很,要不是脸色还是算不上好,怀玉几乎要以为他刚才那副苍白相都是装出来的可怜。

他话音刚落,一只灵蝶从窗外飞进来,时静眸光一凝,抬手接住。

那灵蝶沾了他的指尖,在光影中变成了一封书信,落在他的手心里。

纯钧收起扇子,正色道:“红莲峰来的?”

“嗯。”时静点头,他展开看过,轻笑一声,又递到了纯钧手里。

怀玉见他们大概是要谈正经事,自觉起身要回到内室去,时静却开口阻止:“你要是闲来无聊,在这呆着也可以。”

怀玉看了一眼正在读信的纯钧,迟疑道:“不好吧?”

时静呷了口茶:“没什么不好的。”

纯钧很快看完了信,那信纸在他手中化成四散的萤火消逝。

他也不介意怀玉还在,开口对时静道:“看来目的果然不在妖兽身上。”

夜色昏暗。

鬼面人飘身落在地面上,足尖轻点,顷刻间向前进了百步。

他面前正是高耸入云的镇魔玲珑塔,四周灵锁环绕其上,塔下的土地上泛着拘灵阵隐隐的暗芒。

那拘灵大阵分作两半,泛着颜色不一的灵光,可见是由两人法力分别布就。那阵中法力所归半神半妖,却又融合的极好,丝丝入扣,毫无排斥。

拘灵阵内防妖兽,外防入侵,里外两圈环环相交,严密非常。

鬼面人心知此阵所含法力极高,是由布阵者以灵力精血所画,布阵者一日不死,此阵则一日不会消散。

若以外力强硬击之,布阵者处必然有所感知。

鬼面人正思索间,忽觉身后破空之声如撕裂帛,当即拔刀回身,眼含警惕。

只见月色间一人极速飞身而下,三尺青锋携风而至,直朝他面门而来。

“来者何人!”

是守阵人!

利剑指眉心,鬼面人忙扬刀格挡,与那人交手起来。

他俯身躲闪,长剑从他头顶划过,险些削掉他半个脑袋。

守阵人见他躲过一击,立时翻腕收剑,伸出左手发力击在鬼面人胸口之间,将他击退数步,右手剑锋再出,目标是敌人咽喉。

他剑锋太过凌厉,鬼面人只来得及抬臂护住自己的喉间。剑刃落在衣袖之上,瞬间割出一道极为可怖的血口,浅处翻皮肉,深处见白骨,撒了地上一片猩红。

鬼面人背后就是拘灵大阵,他臂上痛极,只得抬脚后撤,直撤到阵沿。

臂上的伤口不住的淌着血,淋漓渗进泥土之间,成了暗红色的一滩痕迹。

见他临阵而立,守阵人却没再紧逼。

他在几步之遥外抬臂提剑,剑锋染血,指着鬼面人戴了面具的脸,冷声警告:“勿要再退,违者格杀!”

守阵人眉眼间淌下血痕,那是鬼面人伤时飞溅的鲜血。

鬼面人一手堪堪握住刀柄,却因伤重而不住颤抖,只得用另一手扶住自己的伤臂。

他心知大事已成,须得离开,回去复命。他蹬在地上借力跃起,所向之处是数步之外的苍林。

守阵人不能离开此地,他站在原处,看那人隐于林间,化烟而去。

时静道:“鬼面人既已临阵,却不曾有任何动作,此举恐是试探。”

纯钧亦是如此认为:“那日他们在你手中折了一人,消息必不曾传到他主子那里去。你已安然回到碧云天,他们不能硬闯,也闯不进来,自然只能旁敲侧击……”

时静握着茶盏:“他们所求也根本不在于我,而是想知道,”他顿了一下,省去了什么,“他在哪。”

纯钧道:“拘灵阵五百年间灵力不退不散,人没死是必然之事。你当年与他牵扯极大,又伤的如此之重,如今你是寻仇也罢,护持也好,就算你二人不在一处,跟着你也能获知些许消息。只是,既是要寻人,何故假报拘灵阵不稳?分明没出什么乱子。”www.九九^九)xs(.co^m

时静攥紧了茶盏。

纯钧“啪”的一声收了折扇:“难不成鬼面人背后那人是想…”

时静没说话,他侧目而视,怀玉静坐在自己身畔,半张脸在光影里莹润透亮,正垂头瞧着话本里的故事,不知看到了什么情节,浅浅的勾着唇,长睫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他早先嫌玛瑙珠练起功夫来容易打散,不愿徒增捡珠子的麻烦,便要求时静只拿红发带松松的系了,披散着垂在腰际,因是坐着,发尾随意坠在青席上,卷成一个柔软的弧度。

纯钧的扇骨敲在桌沿,声音清脆。他恨恨道:“狼子野心。”

想什么?

自然是想将人据为己有。

那人是一把锋利的刀,快起来不认主,打起来两败俱伤,哪边儿也落不着好。

可是刀锋染血,杀人诛心,危险而致命。

纯钧又小坐了片刻才起身,时静送他离开,快到结界处时,纯钧道,“你近来要格外小心。”

时静道:“我知道。”

送走了纯钧,时静转回来就远远的瞧见,方才屋里安静坐着的人,现在正在廊下的阶上,跟阿夭和重明三人挤做一排。

碧云天此地是神君居所,景致很具园林志趣,湖上有石桥,湖边生兰若,更有桃花枝繁叶茂。

三人挤在石阶上,飞檐之下有风来,阿夭不用晃脑袋,也落了一地的艳桃花。

怀玉闲闲地拄着下巴,道:“他那是什么旧伤啊?那么长时间还不好?”

重明方才当真是吓着了,此时已然缓过劲儿来,听见怀玉问话,反问道:“君上吗?”

怀玉道:“是啊,不然呢?”

阿夭道:“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怎么伤的,那时候我还不能化形,不能走动。所以只知道,估计是自己伤了自己。”

怀玉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意思?自己伤了自己?”

重明两手往后一撑,懒散地靠在阶沿,道:“君上那处伤在心口,但玄龙嫡脉均生有护心龙鳞,按理说,一般的神兵法器绝不能重伤君上至此。”

阿夭点头称是:“那年君上从红莲峰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我还是棵小树,只远远的见他们送君上回来。当时君上半个身子都浸透了血,神智也不清楚了,太子殿下将他带回来时,从我身边经过,那血腥味简直是重死啦。君上阖着眼,话都不能说一句。要不是还有点微弱的气息,我差点以为君上身殒了。”

重明也是满面后怕:“可不是,吓死我了!后来君上就一直睡着,睡了三百年也没醒,后来醒过来就一直在喝药,喝到前些日子,好容易停了,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又难受了。”

怀玉听的瞠目结舌:“什么伤这么重,睡了三百年也没醒?”

重明道:“对啊,三界中人皆以为咱们君上这五百年避世不出,如何如何的。嘁!他们知道什么?哪里是不出啊,分明是出不了!也就是你来了这些日子,不说多早之前,近百年君上连岁寒都拿不起来,更别提挽弓了。”

怀玉万万没想到,这位年少盛名的云停君还有重伤至此的时候。

他想起初初来碧云天时,在内室墙侧看到的神兵揽月,那是把重弓,没有点力气是断然拉不开的。

怀玉从未见时静主动碰过揽月,岁寒也是常在鞘中。只有同他习武过招的时候拿出来陪他耍一耍,剑不出鞘,不运灵力功法,倒也花不了什么气力。

阶上石凉,一点一点的顺着皮肤漫上来,叫人心尖儿上都觉得泛着冷意。

怀玉遥遥见云停君从石桥尽头走过来,缓步下石阶,衣角拂过湖边兰草,腰间垂挂的兰若佩在行走之间随着步履轻摇晃动。

闲云野鹤。

“你们三个在这儿坐着干什么?”时静走过来,垂头看着他们。

他身形高大,挡住将西的日光,在怀玉面前投下一片长长的影子。

怀玉伸着脖子仰头看他:“你当真没事儿了吗?”

重明听他这么一问,立刻坐直了身子,也仰着头看向时静。

两个人动作如出一辙,看的时静心中好笑。

时静撤开一条腿,在怀玉面前蹲下身,视线与那双鸳鸯眼瞳平齐。

他言语温和,眉目舒展:“方才想事情,只是一时错了气息,现在已经没事了。”

怀玉看着他,没有说话。

“很担心我?”时静问道。

怀玉心说又来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担心啊。”他伸出一根手指头,顺势指了指左右两人,“他俩也担心的不行。”

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静笑道:“我很欣慰,晚上给你加菜。”

重明一听加菜,当即眨巴着大眼睛蹭过来:“君上,我有吗?”

时静闻言挑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阵:“还要吃?你还能飞得起来吗?”

重明在君上面前哪里还有半点神鸟的样子,他捧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肝儿,叫道:“我还是能飞起来的!”

直至入夜时分,怀玉有些睡不着,又想起时静的旧伤来。

他翻了身,身边那人大概是已经睡熟了,呼吸声清浅而均匀。

怀玉动作极轻地撑起上半身,他夜视能力不错,借着月光便更能看得清楚。

他小心翼翼地挑开时静的寝衣领口,露出心口那处因终年不见光而格外白皙细腻的皮肤,那上面斜斜一道疤痕横亘其上,几乎就要在心脏处开上一刀。

可见是伤的分外凶险。

怀玉一眼望去,却登时变了脸色。

那疤痕上有灵器留下的遗痕,正是伤他的法器。

这法器怀玉日日握在手中,没有个不认识不熟悉的,他一眼便看出这处伤痕为何物所致。

只是,缘由何故呢?

那疤痕不算长,伤处却必然血流如注,怀玉甚至能想象到刀尖没入血肉时的惊恐震痛。

是挽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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