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别的两脚怪不一样。”

秦沐瑶面前的石桌上,站着一颗比其他铃铛都大一号、颜色也更深一些的铃铛，墨水画的嘴巴上面，还有两撇柳叶似的胡须。

它背负着双手,迈着双脚来回踱步,在剩余五六十颗铃铛的注视下,郑重地道。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为你指一条路，送你平安离开此地,甚至你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秦沐瑶平静地点头：“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柳叶胡的铃铛看向小小，看向所有环绕着它的铃铛,原本犹豫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希望你收留小小它们,带它们一起走。”

“……为什么？”

秦沐瑶愣了一愣,问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柳叶胡铃铛沉默许久,终是叹息了一声,沉声道,“这里支撑不了多久了，此次仙宫开启,主殿的阵法禁制很可能被破，小小它们不该跟着陪葬。”

“我不走！我不走！！”

小小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大声抽泣着,似是想不到更多的话语，只会重复那三个字。

“我也不走！”

“我也是！”

其他的铃铛你一言我一语,聚集在小小的周围。

五六十双圆溜溜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柳叶胡铃铛,小小的两只小手，反复抹着滚落的泪珠。

“我一定乖乖的，听你的话，不会再乱跑了，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柳叶胡铃铛不说话。

小小迈着两条小短腿，从石桌上一跃而起，落在秦沐瑶的肩膀上，双手抱住秦沐瑶的一缕发丝。

“你是从外面来的，肯定认识其他的两脚怪，你帮帮我们，让他们放过我们，可好？”

“我会报答你的，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

秦沐瑶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理解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离死别了。

“想让我帮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秦沐瑶也想知道，进入星月仙府的其他人去了哪里，主殿阵法禁制被破是什么意思。

这个主殿，指的是星月仙府的主殿，那个让无数年轻修士前仆后继，一批接着一批探查搜寻，都不得其门而入的主殿么？

“小小！不许乱说话！”

小小正要开口，被柳叶胡铃铛大声喝止。

“我才没有乱说话！”

小小反手抹了抹眼泪，狠狠地抽泣了一声，扯着嗓子喊道。

“你都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都要死，就让我赌一把，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如意，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不会死不瞑目！”

“你现在阻止我没用，即便我假意听从你的吩咐，过后等你走了，我还是要说的！”

“我希望大家都活着，若是你想独自牺牲，那就一起死好了！”

有铃铛看看小小，看看柳叶胡铃铛，又偷偷地打量秦沐瑶，举起细细的小手。

“小小不说，我也会说的！”

“我相信小小。”

“小小说的对，这是个好两脚怪。”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一起活！一起死！”

一起活！一起死！

伴随着叮叮叮的铃音，铃铛们围着小小，原本只有几颗铃铛开口，见柳叶胡铃铛不语，声音越来越大，变成齐声高喊。

柳叶胡铃铛眸底闪过犹豫之色，终是甩手道：“罢了罢了，这事儿我不管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小破涕为笑，抱着秦沐瑶的一缕发丝，手脚并用往上爬，停在秦沐瑶的耳边。

“秦沐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趴在秦沐瑶的耳尖上，小小压低声音道。

“外面那些两脚怪都被骗了，他们看到的星月仙府是假的，根本就没有星月仙府。”

不可能！

秦沐瑶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倘若星月仙府是假的，那么多年以来，每隔三十年开启一次，得到的宝物机缘也是假的？

这根本说不通！

星月仙府本身的危险不大，宝物众多、机缘无数，这是得到公认的事实。

一个人可能被糊弄，偶尔一次可能会被骗，但一群人、一批接着一批，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三十年，怎么糊弄，怎么骗？

那些年轻天才，还有他们背后的势力，都不是傻子！

即便是散修出身，也不是好骗的！

说是换一个人这么说，秦沐瑶铁定会直接叫他滚蛋，但换了眼前的小铃铛，秦沐瑶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嘀咕。

对星月仙府本身，秦沐瑶并不了解，所得的一切信息，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怎么回事？”

秦沐瑶冷静下来，追问道。

“以前流落出去的宝物、机缘，都是假的？”

“这倒不是。”

小小拧着眉毛，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急得抓耳挠腮。

“东西是真的，但这整座仙宫，不是外面的两脚怪想的那样，仙宫早就被打坏了，根本就没有正式的传承。”

这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理解起来太累了。

秦沐瑶看着纠结的小小，再瞥了一眼低眉敛目、打定主意不说话的柳叶胡铃铛，轻声道。

“小小，不如我问你答，如何？”

“好，你问！”

小小如蒙大赦，求之不得。

“我之前一路走来，看到很多倒塌的宫殿，荒芜的废墟，这些是真是假？”

秦沐瑶斟酌了片刻，先从她所看到的问起。

“是真的。”

小小语声低沉，情绪低落。

包括柳叶胡铃铛在内，其他的铃铛也都一脸伤感。

秦沐瑶顿了顿，再问：“那其他人看到的，仙宫外围的建筑群，我记得有练丹房、药房、药圃、御兽园、演练场等一干区域，是怎么回事？”

不管是刘欣柔、杨重的讲述，还是其他进入过星月仙府的年轻修士所见，差不多都是一致的。

“是

幻阵形成的幻境。除了东西是真的，由铃爷爷它们放进去的，那些人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昔日仙宫的模样。”

有了秦沐瑶人引导，小小的逻辑逐渐理顺了，不再像刚刚那样不知从何说起。

“主人被人偷袭，仙宫为主人挡下致命一击，主人重伤逃离，事情发生得太忽然了。后来主人很快殒命，来不及修复破碎的仙宫，防护阵法十不存一，只剩下主殿还算完好，铃爷爷它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了一部分的阵法禁制，维持仙宫的基本运转。”

“为了护住主殿，每次仙宫开启之时，铃爷爷它们就会挑选主人留下的功法、宝物，藏在幻境当中，任由那些两脚怪抢夺，以此拖延时间。”

“只要拖延到仙宫关闭，我们就安全了。但主人留下的宝物越用越少，两脚怪越来越逼近主殿，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主殿就会被两脚怪找到，我们的家要没有了，命也要没有了。”

“外面那些两脚怪，一旦发现我们的存在，必定会霸占我们的家，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小小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都不用喘气的，然后眼巴巴地望着秦沐瑶。

原来如此！

铃爷爷，应该就是柳叶胡铃铛。

主殿是小小它们的生存之地，被它们给藏起来了。

这些年被人看到外围宫殿，都是阵法幻化的结果，实际上幻阵的掩盖下，早已是残桓断壁，她之前所见才是真实。

只是宝物、机缘不假，星月仙府才让人深信不疑，从来没有人发现不妥。

所有人都猜错了，星月仙府并不是星月尊者留下的传承。

“既然如此，关闭星月仙府就是了，何必要每隔三十年，就降下青铜钥匙，让人进来撞所谓的机缘？”

“仙宫的阵法禁制坏了，铃爷爷、鼓奶奶、箫叔叔、琴姐姐联手，都不能完全封闭仙宫。”

小小垂着脑袋，两条细细的眉毛耷拉下来，满脸的沮丧。

“三十年一次的仙宫开启，我们都改变不了。或许是主人临死之前，留下了什么布置，铃爷爷、鼓奶奶它们受创严重，沉睡了一段时间，有些事并不知道。”

鼓奶奶、箫叔叔、琴姐姐？

秦沐瑶想起星月仙府开启时，听到的那一段乐器奏鸣之音，猜测着小小口中的鼓奶奶、箫叔叔和琴姐姐，是不是跟柳叶胡铃铛差不多的存在。

“冒昧问一下，铃爷爷、鼓奶奶、箫叔叔、琴姐姐是什么人？”

“它们是主人灵宝的器灵。”小小没怎么犹豫，直接答道，“而我们这些，其实是铃爷爷的分灵。铃爷爷当日随主人迎战强敌，灵体受创崩溃，经过重新凝聚，残余的灵体碎片孕育生机，加上铃爷爷本体的加成，造就了我们。”

秦沐瑶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我找到这里之前，听到的乐器奏鸣之音？”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小小它们的诞生充满巧合，虽然听着玄奇了一点，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铃爷爷、鼓奶奶它们演奏的，用来引动幻阵，增强幻境的力量。”

小小答了一句，惊奇地看向秦沐瑶。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为何不受幻境影响？”

“我也不清楚。”秦沐瑶没隐瞒，如实讲述她的遭遇，“我听着你们发出的铃音，才没有在白雾中迷路。”

小小视线不离秦沐瑶：“或许你的身上，带着破除幻境的宝物。”

还是极为珍贵稀罕的那种。

不然这么多年以来，外围的幻境早就被破了。

秦沐瑶想到那颗奇怪的秘石，想到意识海内的大河，沉默着没有回答小小，心知有什么缘故，必定在这两者之间。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小小也不在意，很快忘记了这件事。

“若是没有的话，刚刚我的请求，你能答应我么？”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秦沐瑶直视着小小，倒不是故意推脱，“外面来的人不下一千，跟他们比起来，我虽然自忖实力尚可，但双拳难敌四手，我一个对付不了那么多。”

秦沐瑶说的是实话。

若是像柳叶胡铃铛希望的那样，只是带小小它们离开，秦沐瑶就直接答应了。

但小小的请求，让她有点为难。

在能力范围之内，秦沐瑶是愿意帮助小小的。

小小眼中一亮，急切地道：“秦沐瑶，你答应我了？你会帮我们的，是不是？”

秦沐瑶犹豫了片刻：“若是我能做到，我可以帮你们。”

“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小小松开秦沐瑶的发丝，跳回石桌上，“这么多年以来，你是第一个顺利穿过幻境，走到我们面前的，你是个好两脚怪，我愿意相信你！”

“铃爷爷，我们带秦沐瑶去见鼓奶奶、萧爷爷和琴姐姐，然后开启主人闭关的密室，让秦沐瑶进去吧。”

这个傻小小！

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财帛动人心啊，光是那些功法宝物，就让外面的人打破头，主人的闭关密室出世，若是这秦沐瑶心存不良，事到临头反悔，那是要全军覆没的！

柳叶胡铃铛恨铁不成钢，隐晦地瞪着小小，又偷偷看向秦沐瑶，观察着秦沐瑶的表情变化。

小小扭过头，只当没看见。

秦沐瑶面带微笑，由着柳叶胡铃铛打量，不见半点心虚之色。

有大河、书册在，又得了天命一脉的传承，什么星月仙府的功法宝物，什么星月尊者的核心传承，秦沐瑶还真不放在眼里。

现在她什么都不缺！

进星月仙府，不过是因缘际会，是苏天命的要求，是钟山的提醒，也是为了长点见识。

其他的都是附带。

在柳叶胡铃铛、小小它们看来，仙宫是它们用幻境制造的，星月仙府是不存在的，但对秦沐瑶和其他进入星月仙府的人而言，星月仙府的机缘其实算不得假。

功法、宝物是真的，听小小语中的意思，星月尊者闭关的密室，似乎还留了些东西。

小小口中的姑奶奶、箫叔叔和琴姐姐，十有八/九跟柳叶胡铃铛一样，都是星月尊者用过的灵宝所化的器灵。

星月尊者陨落留下的仙宫遗址，大伙儿理解成星月尊者的传承之地，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三十年一次的开启，二十岁以下年轻修士进入，青铜钥匙的设置，里面到底有没有星月尊者的手笔，还真不好说。

或许是星月尊者死得太快，很多东西来不及安排，又被柳叶胡

铃铛它们横插一脚，才到了今日这副局面。

倘若没有柳叶胡铃铛它们，星月仙府的主殿早就藏不住了。

秦沐瑶心念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眼见秦沐瑶眸光纯净如水，柳叶胡铃铛松了一口气，沉声道。

“小小相信你，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不要让小小失望，辜负小小的信任。”

秦沐瑶正要开口，忽然花枝无风摇曳，钻出来一个寸许高的古琴。

同样生着小手小脚，眼睛嘴巴像是墨水画的，一看到柳叶胡铃铛、小小它们，飞也似的奔过来。

“铃爷爷，不好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