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风止

《风起风止》

第55章 鬼巷无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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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司坊,百枯巷。

自巷口吹来的风在残垣断壁的墙根处来回盘旋,飞过杂草时发出的沙沙声响像极了嘈切的人的低语。不知从何时起,这地方闹出了有鬼的传言,平日鲜有人靠近,更别提有谁会踏入半步。

不过此刻却有人正朝百枯巷走去,那人是个容貌英俊的男子,他身姿挺拔,步伐稳健,一手捧着两坛酒,一手握着把长剑,似乎完全不在意那些传言。

男子一直走到尽头的废墟处才停下,他卸去手中的剑,缓缓捧起其中一坛酒。

酒坛被打开,浓郁醇厚的酒香渐渐飘散开,男子长叹一口气,将坛中美酒洒向面前的废墟之地。

他撒酒的动作称得上十分洒脱,直到坛中最后一滴酒落向地面时,他仍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久久没有收回。

忽然他抬起头,淡淡说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废墟另一侧的断墙下冒出个脑袋,很快一个人从墙后翻了出来。

那□□出现的人正是梁长风,他不慌不忙整理好衣衫,和气地说道:

“程教头好耳力,在下佩服。”

“你又何尝不是在等我出现。”程霆不客气地回答他,“怎么,你不怕这里有鬼?”

梁长风反问他:“是吗,程教头难道在这里遇到过鬼?”

程霆直勾勾地看着梁长风的脸,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没有。”

梁长风听罢淡淡一笑:“白家少主有你这位朋友是一桩幸事。”

“人死不能复生,我能做的也仅有这些罢了。”程霆的神色缓和了些,“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梁长风半蹲下身子,全神贯注看着地上的那把长剑。

程霆眉角微挑,也跟着梁长风半蹲下来,他把酒坛放至一边,单手拾起地上的剑。

梁长风说:“你这把剑很特别呀。”

程霆不再意外,缓缓将剑拔出剑鞘。

利剑出鞘,寒光闪现,梁长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把剑出鞘之时,我便猜到了一些事。

那天我离开百枯巷去了丽舟府,从丽舟府再出来时便发觉被人跟踪。

按理说,我武功尚浅,若有人跟踪我,不至于让我过早察觉,但此人似乎有意让我察觉。当时我想总有些无聊的人喜欢窥探别人,或许是我多虑了。

但是隔天我没有出门亦没有访客,挂在门外的锦穗却有被人动过的痕迹,那时候我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再之后那天,我出门帮刘三娘找阿花,神秘人又出现了,我本想找机会与他碰面,但他却又不愿露面,总之奇怪得很。”

“神秘人?”程霆目光中透着一丝淡然,“你知道他是谁?”

“啊,神秘人是谁,我起初是不知道的,但因为找到了阿花。”梁长风笑道,“对于神秘人来讲,阿花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哦?此话怎讲。”

“阿花脑袋上的断口整齐规整,显然是被锋锐的剑刃一下砍断的,而且那一剑砍得极险,差点便要了它的命。我想用剑之人必定是高手,可既然是高手为何要跟阿花过不去呢,除非阿花的存在是种威胁。”

“威胁。”程霆重复道,“什么威胁?”

“比如阿花目睹了什么事。”

程霆笑:“不过一只公鸡,就算目睹了什么也毫无用处,杀它岂不是多此一举。”

梁长风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你怎知阿花是只公鸡。”

程霆脸色一僵,有些事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梁长风识破。

“其实你说的都对,阿花不会说人话,就算看到什么也并无用处。然而它的脑袋还是被砍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有必须砍它脑袋的理由啊,既然不怕阿花看到什么,那便是阿花不慎吞入什么,那人为了取出那件东西不得不砍它的脑袋。

若是这么想,那发生在阿花身上的事都能解释得通了。”

程霆终是有些无奈:“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隐瞒。阿花的脑袋确实是我砍的,但是……”

“但是神秘人却不止一个。”梁长风打断他的话,继续滔滔不绝,“除了你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狄律。”

“没错。”程霆自觉否认也没了必要,“跟踪你的时候,我发现了狄律,这让我更加好奇你的身份。”

“让你们失望了,我只是一介布衣。”梁长风笑。

“你先是闯进百枯巷,又去了丽舟府,我不得不对你戒备。所以等到你独处时,我故意被你察觉,是为了警告你不必多管闲事。

第二天你的确没有出门,我却在长风堂外看到了狄律,他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像在打探什么。

我猜你身上一定有狄律想要的东西,但我没想到他会被一只公鸡追着离开,我尾随他一直跟到几里之外,之后……”

程霆没有说下去,却是露出有些懊悔又有些无奈的表情。

“之后阿花不慎吞入狄律的玉坠瓶,你便拔剑帮了他,是吗?”

程霆答:“是也不是。我并非想帮他,而是见他十分紧张那玉坠,猜测其中有什么玄机。

狄律毕竟是狄靖武的人,若是能从他身上查出些什么对我终是有利无弊,所以我暗中给了阿花一剑。

狄律不知发生何事,只顾拾起玉坠便跑了,自然也不知道出剑之人是谁。如今想来,他那么慌张也不是没有道理。”

梁长风点头:“玉坠里装的是剧毒之物,狄律自然慌张。虽然被阿花吞进肚子也会害了它,但被你砍了脑袋也很可怜,幸好阿花天赋异禀,虽然丢了脑袋但姑且保住一命。”

“什么?”一直冷静自如的程霆惊道,“阿花还活着?”

“在下好歹懂些医术,你也不必自责了。”

“哎?”程霆惊讶之余有些愕然,不过他很快笑了,“你还真是……”

程霆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形容眼前之人,总之他很怪,可真要说哪里怪有说不上来。

“咳咳咳……”梁长风被程霆看得尴尬,轻咳道,“说回正题,其实云山云海是你放进狄府的吧。”

程霆的目光仍落在他脸上,但显然已经变了友善许多。

“云山云海虽然机灵,但潜入阎府绝非易事。当你发现他们是冲着碧水明月珠而来时,多半也想利用他们牵制狄靖武。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远超出了你的预想,你便将计就计假装不知情,只等着最后给狄靖武致命一击的机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利用了他们。”

“你可知道他们是墨家人。”

“墨家人?”程霆疑惑地看着他。

“当年的鸢贵妃本家姓墨,伤允帝驾崩后,鸢贵妃痛失一双儿女,随后遁入空门,再未踏出碧水庵半步。但也有传言,鸢贵妃的贴身婢女使了调包计,从宫中救出鸢贵妃之女,一度隐匿于宸祈与封霄的边界地带。许多年之后,在锦川之地出了一位姓墨的镖王。”

“你是说……墨昇镖局的墨航?”

“不错。”梁长风继续说,“你应该也知道墨昇镖局的事吧。”

“有所耳闻,墨航去世后他的儿子墨放卓接手了镖局,约是十几年前墨放卓在一次走镖途中遭人暗算,同行之人无一幸免,所保之镖更是去向不明。同一时间,墨昇镖局及墨家三十几口人也死于非命。此事直至今日仍是宗迷案。”程霆问,“你想说什么,难道墨航是鸢贵妃的后代?”

“如果我告诉你墨昇镖局之事也与碧水明月珠有关呢?”

“什么?”程霆惊诧不已,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墨家和白家,他们……”

“不错,白家一直拼死守护的夜明珠其实是墨家的,你可还记得那个绣着鸢尾花的锦袋,云山云海并未说谎,他们本来就不姓云,而姓墨,他们是墨放卓的儿子,夜明珠原本就是他们家的。”

程霆吃惊之余仍有疑惑:“可是墨家的东西为什么要交给白家保管。”

梁长风摇头:“那也许便是上一代或者上几代的交情了吧,我们也无从知晓了。”

“不管怎样,我终究是替白家讨回了公道。云台郡守韩铎义已经到了丽舟,不久后就会重申白家案,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狄靖武再如何否认也是无用。”

说到此处,程霆咬开另一坛酒的顶塞,仰头猛灌一口。

百枯丛中,酒气飘香,程霆大笑一声,酣畅淋漓之余,将剩下的酒撒向脚边。

“白兄,害你白家奸人我已亲手抓到,你可以安息了。”

他声音不大,但字字铿锵有力。

梁长风受他感染,再次看了看那片不成形的废墟,心里亦是感慨万分。

“梁长风,我还有一事请教。”

“请说。”梁长风点头。

“你原本就知道碧水明月珠是一对,可你又如何得知狄靖武也知道此事,仅仅是猜测吗?”

“正因为我知道是一对。”梁长风淡淡一笑,欣然作答,“狄靖武也知道,你可注意过他每次提及夜明珠时有何不同?”

“不同……”程霆陷入沉思,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似乎很少称之为夜明珠,而是……碧水?”

梁长风说:“温如碧水,皎如明月,碧水不映明月心,明月岂知碧水情。”

“那时候你也说过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这两颗夜明珠也是有名号的,一颗叫做碧水,一颗叫做……”

“叫做明月?”程霆恍然大悟。

“是,碧水明月珠原本就是二者合一之名,可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然更以为碧水明月珠便是一颗。”www.九九^九)xs(.co^m

“狄靖武知道此事,也知道自己持有的其实是碧水。”

梁长风笑着点头。

“伤允帝赐给鸢贵妃的正是碧水和明月,分别对应他与鸢贵妃二人,我猜伤允帝自比明月,以指代自己如明月般照亮柔情似水的鸢贵妃。”

“可有传言,鸢贵妃对伤允帝并非真心,而是与太子昌厚一起,不知真假。”

“在下却有另一种猜测。”

“此话怎讲?”程霆也不知不觉好奇起来。

“碧水庵的对联有写:碧水有情不负君,不负君恩;明月有情应笑我,应笑我痴。

显然鸢贵妃也自比碧水,这对联显然在说,她并没有辜负君恩,而伤允帝如果对她有情,也必定不会为外界的流言蜚语所左右。

当时伤允帝已逝,人人都指鸢贵妃勾结太子,之后鸢贵妃出宫削发为尼,她仍将此联置于庵内,其真相如何并不难猜测。”

“想不到这碧水明月珠背后的故事更令人唏嘘,或许鸢贵妃也猜不到这两个珠子在后世会带来如此之多的纷争。”

程霆回头看向同一片废墟,再回头朝梁长风拱了拱手,再也没多说一句话。

夕阳微斜,余晖渐染天边,又一阵风自巷口吹来,残垣断壁下的枯草沙沙作响。

梁长风走过去,寻到最里侧的墙角蹲下,然后他熟练地拨开一丛杂草,在不起眼的墙根处瞧见了一朵嫩黄色的小花。

“或许再也不是什么鬼巷了。”他勾起嘴角,喃喃自语着。

——

梁长风推开长风堂的门,里面传来徐朔之的大嗓门。

“阿辽,压着它别动!老子要亲自宰了它!”

“徐朔之,明明是我先逮住的,你算什么男人啊!”荭曳的嗓门也不小。

梁长风正犹豫要不要再进门,后背却被人推了一下。

“梁先生,您可回来了。”梁长风回头,见是刘三娘一脸喜庆,“今晚上我那儿吃饭去啊!”

“吃饭?”梁长风愣了愣。

“是啊是啊,听说是您帮我把阿花找回来的,真是太感谢了!”

梁长风面露一丝尴尬:“找是找回来了,不过……”

“哎,你们这样不行啊。”可刘三娘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风风火火跑进长风堂,“耍刀弄棍我不及你们厉害,可这抓鸡啊讲究的是技巧。”

梁长风跟着走进堂子,却是被这满地飘的鸡毛呛得咳嗽。只见阿花从阿辽手里挣脱开,不管不顾地朝这边飞扑而来。

“你们这是……”

“大哥,你站在那里别动!”荭曳大喊。

“哎,疯子,在门口别动!”徐朔之一副要扑上来的样子。

到底还是刘三娘眼疾手本领强,三下两下就抓住了阿花的鸡翅膀。

“三娘,阿花它……”

“哎,我晓得了,没头了嘛。”刘三娘麻利地将阿花的两只脚捆住,“你说它这样子我也没法带回去养,给娃子看了可不得吓哭。算了算了,反正早晚要炖成汤,赶早不如赶巧。”

“这……”这事情发展的方向还真是急转直下,梁长风听得有些发懵。

“这什么这,今晚有口福了。”徐朔之倒是乐不思蜀。

“三娘,我给你打下手去。”荭曳也兴致勃勃。

这两人可从没在一件事上这么统一意见,今天真是稀罕了。

“可怜的阿花,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把你砍成这样。”刘三娘露出一丝怜惜之情,“不过没事,今晚就把你炖了,你安心去吧。”

梁长风尴尬地笑着,从未觉得自己的医术这般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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