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川没有邀请函，他只是一个卑微的侍·打工人·者，还是被莫名其妙送进酒店的。

所以他没有住的地方。

颜叙也可以找其他侍者再帮忙安排一间，但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毕竟他的套房里有很多房间，够住了。

乔楚对此不太满意，看向赵南川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好不容易小屁孩儿被菲尔德接走了，结果又来了个赵南川。

——这让她怎么跟颜叙过二人世界？

赵南川倒是没有注意到乔楚镭射光刀一般如影随形的目光，今晚上足以烧坏他大脑CPU的信息量，让他现在还是懵的。

脑子里一会儿是墓园里面同袍望不到边的墓碑，一会儿是将军为他授勋时候说的话。

但他又不敢把自己的动摇泄露出分毫。

因为他不想让一心为了他们着想的将军，因为他没来由的动摇，寒了心。

进到临时分配给他的房间里，赵南川想了想，还是想再跟他们将军说一句。

说一句他相信他，他们所有十六军的将士都相信他。

“将军——”

赵南川扶着门框回过头时，身后却已经空无一人。

只能看到乔楚推着轮椅飞快进入主卧，反手关门的残影。

赵南川：……

所以到底谁能给他解释一下骨科的问题？

乔楚进卧室之后，摘掉自己脸上面具的同时，伸手帮颜叙也摘了。

面具下的人脸色极苍白，把原本斯文柔和的眉眼，衬得有些鬼气，像是含冤枉死的书生似的。

冷汗也流了不少。

乔楚一脸担心地蹲下身，看到对方微蹙的眉头和发红的眼尾，“是不是头疼了？”

颜叙原本想要开口赶人的话，也被她这一句关心堵得没法再说出口。

乔楚终究是他的妹妹，是他仅剩的家人。

所以乔楚这一次公主抱他上床，他也没有反抗。

乔楚帮他脱鞋子、西装、领带、衬衣和裤子的时候也没有。

直到乔楚的爪子扒上了他的内裤边。

颜叙：……

很好。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是时候让她明白什么叫“长兄如父”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杀气，乔楚很快收回了爪子，老老实实靠坐在床头，给颜叙按揉太阳穴。

也不知道乔楚是跟哪位按摩大师学出来的高徒，别人怎样颜叙不知道，反正他是真的很吃这一手。

原本头痛欲裂的感觉很快消失，随之突显出来的疲惫感让他昏昏欲睡。

“你这头疼的毛病是怎么回事儿？”乔楚一边揉一边念叨，“不会是菲尔德给你做手术做坏了吧？”

颜叙没立刻答话，就在乔楚估摸着他是不是睡着的时候，才敷衍地回了一句，“老毛病，没大事儿。”嗓音透着浓浓倦意。

在之后，直到颜叙真的彻底睡过去，乔楚都没再打扰他。

头疼这事儿还真的不能怪菲尔德手艺不精，也跟基因调整的后遗症没什么关系。

是一个月前虫族突袭黑天鹅的时候，他精神力透支落下的毛病，状态不好就容易犯。

之前布尼尔说圣德赛战役失败，是因为他被虫族控制泄露了联邦机密，虽说归根结底还是要怪联邦军部那些为了一己私欲瞎了心的混球，不过以后再面对网络上那些骂他是泄露机密的“虫族将军”的时候，他也没办法再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完全的无辜者。

在之前那些梦境那么多次的提示之下，他都没能提前做点儿什么，挽回这一切，身为统帅一军的领导者，无法否认是他的严重失职。

是他对不起那些曾经交予他信任的战友同袍。

不过现在再想那些其实都没用，悔恨也不可能把已经死去的人复活。

他唯一能做的，是帮助其他基因改造者，尽快摆脱那段烦人的虫族基因。

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叫他的名字。

“……颜叙！颜叙！”

颜叙倏然间睁开眼，眼中满是化不开的阴郁之色。

面前是乔楚近在咫尺的俊脸，对方跨坐在他腰间，整个身体都压在他的身上，双手将他的手腕死死扣紧床面，额头难得见了汗，神情严肃，眉头紧锁。

“颜叙，你做什么梦了？”

颜叙原本开口要答，嗓子和脖颈处却又痒又疼，忍不住先剧烈地咳嗽起来。

乔楚松开了颜叙的手腕，从他身上下去，去给他倒水喝。

颜叙忍着嗓子的不适感，又想用说惯了的“没事”两个字敷衍过去，开口却只说出个喑哑难听的“没”字，就又被抑制不住的咳嗽打断。

等颜叙稍稍缓过来些，想要撑着床铺做起来，却觉得自己浑身发软，没有一点力气，好不容易坐起身，却连两只手臂都在抖。

乔楚将水杯递过来，颜叙却没立刻伸手去接。

“你先出去。”

他试图哑着嗓子赶人。

乔楚却像是已经发现了他的问题，直接挨着他在床边坐下来，把水杯的杯沿贴上了他的唇。

对方明显知道他的嗓子正火辣辣地疼，这次的倒给他的水，水温特意比平常低一些。

再别扭就没意义了，颜叙只好破罐破摔地就着乔楚的手喝水。

“我刚刚一睁眼，就看见你在旁边，两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把自己掐死。”

乔楚从悄无声息滑过来的家政机器人脑袋上拿起一面小镜子，照着他的脖子。

——他能从镜子里清晰地看到自己脖子上大片青紫的掐痕。

好吧，怪不得他刚刚在梦里喘不上气。

梦里他正被自己以前的下属联合起来审判。

陪审团一直同意判他绞刑，他被吊在审判庭的正中央，奄奄一息却怎么也死不了。

全联邦人都在观看他的执刑过程，满屏“大快人心”的弹幕把屏幕都糊死了。

“虽说你自己不可能把自己掐死，不过劲儿可是真大，我想拦都拦不住。”乔楚阴阳怪气地吐槽，“要不是你梦里脑子不清醒，我差点儿打不过你。”

颜叙喝完水，手上稍微有了些力气，就推了推乔楚想让她让开些，他好把自己挪到轮椅上，“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你先去忙你的，我去洗漱。”

“是吗？”乔楚没动，目光幽深直视着颜叙的眼睛，“做的什么梦，要一直跟人说对不起，还要试图把自己掐死？”

见他没说话，乔楚的脸凑得更近，“说来我听听？”

颜叙心头颤了颤——他确实梦见自己在脖子上的绞绳收紧之前，一直在低声道歉，但他没想到自己直接说出了口。

他好像瞒不住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内疚了。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的，他的理智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他也不会沉浸在对过去的悔恨里，忘了最重要的现在和未来。

他不是那种沉浸在过去里面，走不出来的懦夫。

没有谁能够一生无愧，无论身上背负的罪责有多重，他也不会停下前行的脚步。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辜负更多。

他不过是在梦里，下意识地想要惩罚自己而已。

看出乔楚似乎在生气，颜叙不太理解对方生气的缘由，却又莫名有些心虚，目光下意识看向别处，“不过是一个梦，你问这个做什么？我醒来就忘了。”

乔楚两只手落在颜叙的肩膀上，把身上还没什么力气的颜叙禁锢得死死的，“你不想说是吧？”

颜叙强迫自己表现得更理直气壮一些，目光重新与乔楚对视，“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

乔楚目光一暗，猝不及防地扑上来，把他重新压倒在床上。

颈侧某一点贴上来的温热柔软，让熟悉的酥麻感迅速席卷全身。

原本就十分虚弱的颜叙，彻底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只能任由乔楚摆布。

“这是惩罚，”乔楚贴在颜叙耳边，嗓音染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低哑，“因为你总是苛待自己，伤害自己。”

颜叙本想辩解两句，又被对方一口咬在颈侧的朱砂痣上，只是为了忍住让自己别发出太过羞耻的声音，就耗劲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对所有人都能心软，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心软一点。”乔楚似乎是终于放过了他颈侧的位置，语气幽怨道，“不是你的错，别往自己身上揽，布尼尔说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就算你体内有那段虫族基因，就算那段虫族基因可能被高阶虫族控制，你怎么就知道你当时真的被控制了？”

说到这里，乔楚坐起身，不再压在他胸口跟他肌肤相贴。

他在心里偷偷地松了口气。

——再贴下去，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的身体会对着这个女流氓，起什么不体面的反应。

到时候他可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乔楚似乎没注意到他的那点小心思，居然真地开始给他分析布尼尔的说法有多不靠谱。

“虫族的等阶与精神力有关。作为全星际人类精神力的巅峰，你连压制一只高阶虫族的信心，都没有么？”

“就算人类的各方面体质比不上虫族，也还不至于菜到这个地步吧？咱们可是完全靠着脑子创造的人类文明，”乔楚一边说，一边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和那帮子全靠武力值打出一片天的虫子可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乔楚的语气足够笃定，又或者是她难得表现得一本正经。

颜叙的心底居然真地升起一点微小的希望来——或许他真的曾经扛住了高阶虫族的精神力控制，背叛了同袍信任的人不是他。

所以他果然还是自私的——颜叙理智地批判着自己妄想逃避的念头——只是稍稍有了一点点可能性，他就又忍不住想要摆脱掉本该由他背负的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