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里海水翻涌，游戏外天翻地覆。

当破碎的主题游戏彻底消散，城池内外乌云密布，气压低到吓人。

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上，一改清冷空旷，乌泱泱站满一堆生物，从品级高到低，一直排到古老的殿门之外，俱低头收声，承受顶上充满压迫的视线。

铁血王座寒意森森，如古希腊神袛般俊美的男人赤身斜倚，腰腹下遒劲有力的蛇尾卧在猩红地毯之上，蛇尖锐利如刀，来回刮移，发出令人牙酸的嗞喇声。

它静静抬眼，竖瞳里满是玩味。

“主题游戏里……”性感低哑的嗓音缓慢响起，如情人间的呢喃在舌尖烫过一遍，“我遇见了两个，很令我在意的……平民。”

站在前方的梵蒂莎拧眉，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视线触及主上完美的脸庞，这点不愉立刻消散，它嗔道：“不过区区两个平民而已，主上放那么多心思干嘛？如果主上喜欢，我去将那两个抓来，献给主上！”

法门轻笑一声，看了它一眼，梵蒂莎被这一眼弄得身体酥了半边，它脸红红地想，它果然还是最喜欢主上这个形态啊！

“梵蒂莎，这两个平民可不寻常。”

资深颜控的母豹子晕晕地说：“能有什么不寻常……”

“他们完全清醒着呢。”

梵蒂莎一愣，脸上红晕退去，周围的贵族们也有些躁动。

“清醒？不可能吧……”

“都后半夜了，别说完全清醒，稍有点意识的都基本没了，我方才没听错吧……”

“等等，今年主题游戏不是包括内城所有人嘛，贵族加平民，如果那些平民本来就出自那些大宫殿……”它朝妄宫悖宫努努嘴，“那些宫殿里可最喜欢挖掘平民的意识并放大了，不会就是它们手下的吧……”

它说的幸灾乐祸，冷不丁瞧见梵蒂莎凶狠的视线，吓得不敢乱嚼舌根。

“不一定……主上都说了完全清醒，重点是完全，说明什么？”

“什、什么……？”

“不受城池影响……能威胁到主上的人……”

“呸，你瞎说什么……”

各种声音交织，站在前面的几位大宫殿之主也听了几嘴。

杜戈凑近凡尔塞，低声问：“盛宴前，主上是不是有过命令，寻找有意识的平民？”

这事虽然主要归执政官和寅宫负责，但身为大宫殿，它们也知道点消息。

凡尔塞：“是啊，不是说那种很难寻找嘛，最后从文三娘那找到一个，盛宴前就送进主城了。主上说的明显不是那一个。”

它顿了顿，“你不会是怀疑底下没尽心办事，有遗漏吧？那遭殃的也是洛西文和茜文官，关我们什么事？”

“谁跟你说这个……”

“那你想说啥？”

杜戈摸摸鼻子，用气音说：“唉，我只是觉得主上还有事瞒着我们呢……”不然说出那两个平民的时候不会让它觉得后背一凉。

凡尔塞怪异地瞧它，“一个游戏不见，你的脸好像变大了。”

杜戈：“哈？”

凡尔塞：“主上能事事跟你说？你以为你老几呢！”

杜戈：“……”

相隔不远处，毛发顺亮的雪狐目光微闪，想到主上曾经说过，入夜前见到一位不受它影响的游客，身上气息很正。

但之前也做过设想，她如果进城，必定心中有欲，有欲之人不会威胁到主上，可现在主上却很在意，是当初那个人吗……

法门似笑非笑地望过来，洛西文一怔。

——是。

怎么会……主上还说有两人……

蛇尾轻蜷，法门倚于高座，想到主题游戏里从它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人，眼睛阴邪地眯起。

底下的声音不知何时消散，新的压迫感重临，连梵蒂莎都不敢直视上头的目光。

“主、主上——”

一道颤抖的声音划开凝滞的空气，从外间跌跌撞撞奔进来。

众人心口一跳，相互间都不用眼神交流，就自动整齐划一地分列两旁，给终于有吸引主人怒火的生物让出宽敞大道，以求保住自己池鱼的命运。

余光中那小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少女身的兔子无暇顾及周围情况，只踉踉跄跄地扑倒在王座前，以额抵地，汗湿脊背。

“主、主上……”

“嗯？”阴冷邪肆的嗓音一闪而逝。

粘腻的蛇尾爬上胳膊，湿冷的触感差点让茜文官失声惊叫，它不敢再耽搁，哆嗦着将宫殿里刚发生的事复述完。

“主人恕罪！我、我真的不知道安排的画师竟然有异，还胆大包天的在寅宫藏人，还、还闯了书库……现下那两个平民和、和…凯撒不知所踪，我排查完整个寅宫都没找到……”

它话音未落，贵族们神色各异。

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在殿内响起——茜文官带来的信息量过大，它们都有种无法消化的感觉。

“凯撒？”洛西文歪过头，细缓的声调咀嚼这个名字，“凯撒-费列罗？”

杜戈皱眉，“前执政官不是消失好久了，怎么现在会出现？”

“不过是一直在逮捕文书上，又没被抓到过，躲不下去了呗！”梵蒂莎凉凉地说，眉心微蹙。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吧？”戾君眼若铜铃，声如洪钟，“凯撒为何会跟两个平民在一起。听描述，这两个平民可是游鱼一般，做事有目的，怎么看，都跟主上遇见的两位极其相像。”

众人一怔。

茜文官完全不知道方才在大殿上发生过什么，此刻它冷汗连连，承受着主上的怒气——那游弋的蛇尾尖端竖起，泛着寒光抵在它眼珠子前，只差毫厘就能戳瞎它的眼睛！

“有意思……”

极轻的呢喃响起，让大殿一下子沉寂，后颈皮处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贵族们噤若寒蝉。

法门闭上眼睛。

修长的手指弯曲，在扶手边轻叩。

“哒——”

“哒——”

“哒——”

身为城池之主，恐怕不会有人比它更清楚，有意识的平民、前执政官、书库被动……这几样合在一起代表着什么。

当初它得到罪城之心纯属偶然，成为城主后，它才接触到那本据说能帮助找心脏的《城池起源录》。竹简上的画惟妙惟肖，但光是“有缘人”这一点就无比苛刻，不是有缘的人，东西摆在眼前都认不出来，它因此还打消了找齐销毁的心思。

没想到……

脑海晃过游戏里，那个平民惊恐的样子。可她的手却一把抓住展柜里的拍卖品……

眼睑一掀，法门睨着底下跪伏的身影，蛇尖抵住它下巴，把人脸抬起来。

“你丢了什么东西？”

“啊？”

竖瞳冰冷又乖张，“凯撒，从你那里拿了什么？”

茜文官哆嗦着回：“我、我的银镯……本来是一对，之前也被它抢去了，这、这次它又抢了另一只……”

嗞喇——

蛇尖剧烈地划过地毯，留下一道深褐。

“至少两件了……”

贵族们没听懂此话的含义，不敢抬头，只觉得周围气压更加低沉，快要呼吸不过来。洛西文却心口一跳，迅速与王座上的法门交换了眼神。

知道自己办错事的茜文官顶着巨大压力，只能硬着头皮将功补过。

“主、主上……这次是我的错……您、您放心，我一定把他们抓回来给您！我那里有登记的，那两个平民是76号和76-B，都住在D区，如果主上允许的话，请、请让我派巡卫兵前去抓捕……”

一声嗤笑打断它，“人家身份都暴露了，还会明目张胆回D区？这不就自投罗网吗？”

茜文官张张嘴，“那、那也是一个去处，总不能放过……”

说到这，它像是抓住浮木，但凡有一点想到的就往外蹦，“对，那两个平民在城中待了那么久，去过的地方也不少，还接触过不少贵族、平民，我觉得这些都应该列为重点排查对象，仔细搜寻！”

戾君抱胸，“茜文官，那你这寅宫可是首当其冲，人是你接手的，也是你没看住，这责任方在你呢！”

兔子脸色煞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辩解。

梵蒂莎不耐烦地挥手，“现在找什么责任方啊，抓人要紧吧！”

被突然反驳的戾君：“……”

梵蒂莎的情商是城池里公认的负数，它沉在自己思绪里，想到自己宫殿里一直都没抓到的贼子，对那两平民和凯撒更没好感。

它朝上福身，“主上，事不宜迟，我觉得封锁全城比较好，那几个和曾经闯我宫的小贼一般狡猾，如果不一寸寸搜过去，指不定又要逃脱！”

洛西文红眼珠子轻转，想到许久前S区的一次上报。也是说有贼闯入……

难不成这几出都是同一个……

“封城？”凡尔塞皱眉，“你想怎么封？”

“自然是关闭所有通道，限制外出，连出宫都不行，然后派人挨家挨户搜过去。”梵蒂莎理所当然。

它目光微闪，自有私心——上次它就想这样干，可惜主上没允，这回主上发这么大火，总不会阻止了吧？如果提议通过，它就能暗搓搓借此找闯宫的贼！

说实话，有意识的平民和四处逃逸的前执政官它根本不放心上，也不知主上发火是为什么，但身为宫殿之主，它得为自己考虑。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它一个，大殿上的贵族们各自安身立命，只有触及自己利益相关，才七嘴八舌起来。

“完全封城？！那宫殿基本不能运作下去！”

“作为城里最高等级的贵族，就该肆无忌惮，奢侈享乐，怎能如此憋屈？”

“梵蒂莎大人，照你的意思，连S区送餐都要限制了？毕竟S区四通八达的，贼子最有可能藏匿进去。那我们不用吃饭了？”

“太欠考虑了，这样闹得人心惶惶，城池都无法运作下去……”

反驳的贵族不少，戾君和凡尔塞对视一眼，明智地不出声。

“哒——”

清脆的叩击声令人心惊肉跳，贵族们瞬间闭嘴，不敢抬头。

蛇尾在红毯上逶迤，竖瞳淬着冷光，幽幽不灭。

它驳回了封城提议。

嗓音低哑轻缓，“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一场猫鼠游戏，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陪我们的落魄贵族和小平民们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