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日

高官家眷告状之日算起的第四天，南直隶布政使的官船正式到达松江，布政使大人亲自来处理此案。

这天下午，整个松江府城笼罩在一股肃穆的气氛当中，大家都知道，要发生些大事了。

布政使来得太快了，松江府的呈文最快的加急，要一天一夜才能到，布政司官场走大江也需要两天。

也就是说，布政使接到消息后，立马就来了，这一切好像在演戏。

同三在街上看到仪仗的过街，晚饭时分，前面的牌子，差不多就有二三十个，两边的官兵，都是银甲银盔，好不威风。

当然，这些人很守纪律，只是显示出威严，看到有人挡路，只是劝开，也不发火。

布政使大人如此兴师动众，肯定是有原因的。案件经过松江府衙的审讯，已经很清晰了，他要做的只是快审快断，趁着消息还没有到达京师，先用罪名堵住悠悠之口，别给皇帝添乱，毕竟今年天下不太平，水涝迭起，鞑子犯边，皇帝也不胜其烦。

与布政使同时到达的，还有南京刑部的人，他们直接进驻了行辕。

布政使大人下车伊始，就前往被害人家中慰问，高官退休前，官居正二品，布政使拜访也是应该的。高官在松江府城也有宅子，离府衙也就千八百米，高官不顾重病缠身，与布政使谈了一个晚上。

刑部第一件事肯定是梳理案宗，将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收狱。那些打点好的，本来不在狱中的，无论是不是文人，也全部回来了。

县衙府衙共用一处大牢，现在大牢是装不下了，将城西的学堂和城外的廪仓也征收了过来，临时做了大牢，三千人是有的。

第二天，刑部的人在府衙贴出告示，直接判了十二名打砸最凶的流氓土棍。处罚最重的是死罪，斩监候也有几个，这些人打砸最积极，也相互攀咬，活该如此。

接下来，不用急了，只需要对剩下的人进行甄别，判断其罪责。

一个有趣的现象来了，布政使明里押着这些人不放，暗地里，却放出消息，可以用钱赎人，二百两是底线，根据罪责再议价。

由此可见，布政使的手段狠辣，盖子能捂住就别揭开，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同三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中午会到茶馆坐一会，就有说书人将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一遍。也了解一些案件的进展，毕竟他的便宜连襟还在狱中。

这样，每天放出几百人，那些拉子赚翻了，拉子就是掮客，不是牙行的人。牙行是正规中介，这些人不是，拉子的社会地位，现在倒置了，肯定不是牙行能比的。

每个地方，围绕着衙门都会有一批人，在贩卖消息，替人打点，帮人办事。

他们无一例外，在衙门内都有一个或者一群线人，利用信息的不对称来获利。这也是这个社会的悲哀，衙门将自己保护起来，结果就需要一群人来沟通衙门内外，本来这是吏员的责任，没想到，吏员自我提升后，就衍生了拉子这门职业。

拉子可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职业，他们大都是良家子。

在拉子们的帮助下，布政使这边也赚翻了，一下子四五十万两银子是赚到了，当然，这些都是给皇帝的。

这是本朝的惯例，一些能控制的小的群体性事件，用钱赎罪，是必须的。

为何是小型的呢？如果布政使一下子判个四五百人，说明什么？除了造反就是暴乱，造反是大事，暴乱同样也是大事，肯定是这边的衙门有重大的责任，也是布政使不愿意承担的。

半个月之后，这些人差不多都赎完了，剩下的几个确实没钱的，又不是重罪，也让府衙打了板子给放了。

卸磨杀驴是必须的，那些个掮客，也被府衙请去喝茶，不得已，给布政使和刑部的人上了供，辛辛苦苦半个月下来，关系不硬的拉子们也仅仅赚了个跑腿钱。

这还不算，这个期间拉子们上蹿下跳，坑蒙拐骗，也是弄得民怨沸腾。都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次就是卸磨杀驴了，好几个拉子因为骗人钱财，被刑部的人，直接投进大牢，抄没了家产。

这些动作结束之后，布政使开始修理那些挑事的文人了。他们想都脱罪，是不可能的，替罪羊必须要有的。

####九月二十八日

这天清晨，胡秀才就被约去府衙，一开始，他还以为就跟上次一样，就是走个过场，所以也是一身文士衫，没曾想，进了府衙，问明身份之后，直接拖入大牢。

胡家本来也以为没事，直到中午时分秀才同窗的家人到胡家询问，才晓得出事了。

胡家离府衙很近，直线距离也就二百米，曲线也不过一里路，大家一起到府衙一打听，胡家人就慌了。

紧接着，惠娘的姐姐就抱着孩子回到娘家，大女儿四岁了，小儿子快了百日。

阿姐来了之后，就在父母那边哭诉，让柳屠这边也帮忙打探消息。

柳屠则是一脸嫌弃，“慎行已经说过了，府衙那边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今天就是个过场。”慎行是胡谨言的字，柳屠自从开了成衣店，开始学着文人样子，称呼胡秀才慎行。

柳屠不相信，女婿进了大牢，不过，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去了胡家，知道实情后，顿时慌了神，这次是玩真的。

没办法，只能捞人了，胡秀才现在是两家的吉祥物加门神，不能就这么折了。

捞人自然要先打探消息，尤其是上面的意图。

此时，胡柳两家的社会地位开始显现，原来，衙门里的官员，两家人都不认识。这还是小事，衙门里的书吏，这些接触官员的人，他们也是不认识的。顶多认识几位衙役，可是现在衙役们都忙得前胸贴着后背，哪有时间理会他们。

没办法，只能求助府衙门口有拉子，他们号称神通。

一开始，听说是打探文人的消息，拉子都不理会，都说衙门里现在还没空理会这些文人，对拉子们来讲，现在最赚钱的生意，肯定不是文人，而是那些进府冲抢的那些犯人。

就给人很多的想象空间。

被逼无奈之下，秀才的家人都串联起来。

柳屠虽然看重秀才女婿，但对于救他这件事，就不怎么热心，毕竟，大牢就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也填不满。

迫于脸面和亲家的恳请，柳屠夫妇就派出同三打探消息。

同三能想到的，无非是蒋大的三姨夫，但也见不到面，毕竟人家忙的要命。

不过百忙之中，三姨夫也给蒋大带来口信，布政使大人这次是要钱，估计底价三千两，让胡家抓紧时间筹钱，等着交钱赎人就行了，这批秀才都脱不了这个钱。

三姨夫还说，胡秀才文声不错，应该不在惩治的范围内。

可惜呀，胡柳两家都不相信同三带来的消息。

胡家的生意也不做了，胡父和长子四下里打探，各种消息来源五花八门，也是让他们迷惑。

他们能去哪里呢？无法是茶馆里听听传闻，然后找找府衙门口的那些拉子。

南京刑部对那些平民的处理办法，一些心头活泛的拉子开始算计起这些文人。

胡柳两家被忽悠一番，凑了三百两银子，托拉子捞人，结果自然是肉包子打狗，掮客什么也没做，白收了三百两。

给胡柳两家的回话，就是等待，说刑部的人在酌情。其实拉子说的也不错，刑部确实在酌情，在打探秀才们家中的情况。

掮客有掮客的行业规范，好不容易逮到胡家这个冤大头，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手，也是不断地引诱胡柳两家，陆陆续续要去了六百两。

这六百两，一家一半，胡家还典当了不少。胡秀才听闻此事，也未阻止，或许心存侥幸吧。他也不舍得柳屠刚送给他的二百两，就给惠娘姐姐说了一处藏银的地方，也就六十两，可怜了胡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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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秀才依然在狱中稳坐，一起的还有那些文人们，府衙倒是人性化，文人们集中在一处牢房，这里不是死牢那种条件恶劣的，也是有土炕之类的，至少夜晚能休息下，不至于躺在凉地上。

惠娘的姐姐从此就住在了柳家，实际上是住进了惠娘的卧室。

同三没有地方住了，每天晚上都出去找地方睡，孙二家中，蒋大家中，甚至延月居的铺面里，也是郁闷。

惠娘此时知道了轻重缓急，与父母之间的对抗想法，就丢在了一边，每天陪伴姐姐，主要是照顾两个外甥，让阿姐有时间去纠缠父母。

当然这不管同三什么事，自从他打探结束之后，柳家胡家也不让他掺和此事，甚至讨论时，也是把他支开，据说，是嫌弃他的晦气。

时人信鬼信神，生活中有点变故，去寺庙里烧香拜佛是必须的。

每天早上，柳家都会租借孙二的马车，送阿娘阿姐和秀才母亲去白龙寺上香，也摇了许多卦。

一次，大师傅解卦时，说到，胡秀才遭此大难，根源出在阿姐的娘家，就是柳家有小妖作怪。

胡柳两家就开始乱猜疑，目标只能在同三身上。如果同三知道，说不定，那个大师傅就跟牲口市霸头一个结果了，一棍子焖头上。或许也不怪大师，大师都是信口胡说，怪就怪胡柳两家，遇到难事，总是要找一个更苦难的人来承担罪责。

结果就是，胡柳两家人，除了惠娘之外，都嫌弃他，凡事把他支开。

看柳屠夫妇的眼神，若不是有林家的三千两银子的身价在那里撑着，同三早就被打骂开了。

虽然这么不待见同三，两家的女长辈和惠娘姐姐每天中午都要送饭给胡秀才，还都拉着同三，此时也不嫌弃同三晦气了，毕竟要同三挑着食盒，当然，大牢是不需要同三进去的，同三就在外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