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恰好是正月十六，月亮很快就上来了，照着大地，远处山头白雪皑皑，坡下的河流冰雪未消，同样是一片白亮。窑洞建的位置很好，正好避开了冬日的北风，况且今晚也无风。

窑洞的门窗早就没了，众人不断地往里挤，同三慢慢地就被挤到外面了。

看着火堆快灭了，想想这漫长的夜，若无柴火，黎明之前的寒冷，没有几个人能够挺过去，于是，同三走出去，看看周围有没有柴火。

倒不是逃跑，还不到时机，现在走，又冷又饿的，肯定会冻死，最好是天亮之前走，天亮后就不怎么冷了。

抬头间，看到河对面，有几棵小树干挺着，他直接下到沟沿，确切地讲，是没有站稳滚了下去，嘭的一声，直接砸在河床上。

多亏了他的穿戴，把被子从中间剪了个圆洞，然后套在头上，腰间用绳子扎紧，摔一下，确实问题不大。他坐起来，摸了摸脑袋，没摔着，还算是好事吧。

看着河对面那几棵小树，同三爬起来，踩着冰面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费了半天工夫，没弄着多少树枝，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掰断一些细的树枝，如果有把刀，也能砍不少，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三捡了不少细的树枝。

这边山坡较缓，一不小心，走在了半山腰，这里有几棵柞树，三下五除二，就弄了一小捆，他不敢贪多，毕竟饿得慌，怕没有力气搬回去。

其实，这时候同三心中有个念头，直接跑了吧，跟着那些难民返乡，或者走向深山，反正那些押差也不会追究，照目前的情形，大家伙能囫囵地走到云州，鬼才相信，同三觉得，最有可能冻死在半路。

当然，除非山西也如同南直隶那样平安，再少些风雪。

不过，此时逃走的念头还没那么盛，同三将柴火用树枝捆好，一屁股坐在上面，脱下棉手套，擦了擦汗水，应该是脸上的冰渣，看着对面，窑洞里是那么安静，洞口的火堆都已经熄灭，人们的睡意正浓。

唉，想到睡觉，似乎自己也困了，不过不能在这里睡，会死人的。

于是，站了起来。

只见对面官道上，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的人从那里滑了下来。

同三睁大了眼睛，不是幻觉吧？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心中出现一个念头：“土匪！！！”

于是，本能地大喊，“有土匪！”连续喊了四五遍。

最先出来的不是押差们，而是那些歇脚的难民，流浪的生活，让他们充满了警惕，顿时一阵喧哗声传来，人们挤出窑洞，于是喊叫声、尖叫声、哭声充斥了山谷，在这些噪音下，押差和犯人们才从窑洞里跑了出来。

陆续地，三三两两的人，从坡上滑到河道，沿着河道向两侧跑去。

继而是打斗声，惨叫声、哭泣声不断地回响在空旷的河道中，随着远山的回声，绵延不绝，化作道道催命符，让同三浑身战栗，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赶紧往山上跑去，也不管后面如何，这是真的要逃了，等爬到快到山顶处，回头看看下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跟过来，稍微歇了口气，跳进一个雪窝中，呆呆地看着对面。

月光下，土匪的人很多，他们围住窑洞，出来一个就杀死一个，即使那些带刀的官差也不能幸免。

眼见着这种情势，同三不傻，把头缩进被子里，蜷起身子，妥妥地做了一只鸵鸟。

同三不敢出去，就在那里躲着。

继之而来的是吵闹声、呵斥声，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整个山谷就恢复了平静。

待同三从雪坑里探出头来，眼前的场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最为不过。

窑洞门前的院子，本来白洁如斯，现在横七竖八的尸体，白的发惨，在夜色白雪的映衬下，更加显眼。

同三想过去看看，却也犹豫，就在那里观望，直到确定四下里再也无人时，才越过河谷，跑到窑洞那里。

惨绝人寰，六口窑洞里的人，全部被杀光，连老弱妇幼也难以幸免，而且衣物全被抢走，一个个赤条条地趴在雪地里，都被冻得硬邦邦。

同三逐个看了看自己的同行人，土匪们收拾得真是干净，一点也没有留下，连自己的包裹也一并顺走了。平日里嘻嘻哈哈，已经很熟悉的押差大哥、犯人大哥们，如今都赤条条地躺在地上，身上绝没有一丝半缕，若是真正的土匪，肯定不会这样，同三晓得了，肯定是难民，其中也有熟悉军阵的人，否则不会干得这么干净。

同三踟躇着，要不要去报官，观音堂驿站也就二十来里路。但是，他并没有什么身份证明，押差们被扒得干干净净，文凭也没了。

当然，他也没有什么复仇的念头，这些人死则死矣，无非是年龄大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