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镇泥平巷巷尾的一处简陋屋舍的窗户边，有一个约莫八九岁左右的小脑袋，黝黑的皮肤，瘦小的脸庞，正满脸愁容的看着外面的大雪。

这个瘦弱的孩子叫韩立，一身干净宽大的粗布衣服，显然不是孩子本身的，就连上面一个又一个的布丁，都有些歪三斜扭，显然这针线活不怎么过关。

一头散乱的长发就那样披在后面，手上不仅有着许多的冻疮，还有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脚上穿着一双还算合脚的麻布靴子，外面还套了一双草鞋，然后被草绳死死的拴在了脚上。

远远看去并不起眼，唯有一双清澈的眸子，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很是真诚，只是偶尔闪过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成熟。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从他睁开眼睛算起，他在一个襁褓中，被一位上山采药的野郎中孙邈带了回来。

之所以给他取名叫韩立，是因为在他的襁褓中有一块上面刻了一个韩字的蛇形玉佩，而孙邈希望他将来做人能够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于是就起名叫韩立，孙邈一般都叫他立儿。

而周围的人喊孙邈，都称为老孙头。老孙头是这个小镇上为数不多的，让他们这些穷苦人家请得起的郎中，用的药也便宜，效果还好，所以周围的人对老孙头，都犹如对待读书人那般的敬重。

起先的时候，老孙头一直让韩立喊他师傅，不过韩立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于是就主动改口叫孙爷爷，最后更是喊爷爷。

而老孙头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改口的那天，喝了两大杯劣质酒水，就知道老孙头的内心其实很是高兴。

只是三年前的一个深夜，老孙头急匆匆出诊，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才返回，嘴角溢出鲜血，躺在床上就一病不起。

老孙头一直昏昏沉沉，韩立凭借着老孙头断断续续说的房子，去抓药，把能够卖掉的都卖了，一个月后老孙头似乎回光返照一般，对韩立说了许许多多的话，然后说了一句：“我困了，让我睡一会，睡一会！”

自那之后老孙头就再也没有睁开眼，韩立记得，那天也是一个大雪时节，恰逢大雪。都说大雪时节有大雪，来年必是好风光，可是在韩立的心里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韩立嘴里轻声呢喃了一句：“山一程，水一程。心向榆关那畔行，深夜张孤灯。

风一更，雪一更。冻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韩立转头看着简洁的摆设，之所以简洁，那是因为没什么家当，不过被他收拾的整整齐齐，屋内小火炉中还有些木炭燃烬的余温，这应该算是他最奢侈的东西了。

俗话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杨柳镇虽然是山区小镇，好就好在这两样都不缺。

自从老孙头走后的那年，一场连续几天几夜的大雪，差点把韩立冻死，他就想法子在每年的入秋时节就开始捡一些木柴，烧一些木炭，一来可以卖钱，一来可以留着自己用。

韩立走出屋子，拿着扫把，走出院子，此时天还没有亮，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韩立踩着厚厚的雪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朝着泥平巷头走去。

走到一头，韩立开始调转身形，开始扫雪，将雪全部堆积在道路两边预留的水沟旁，等到韩立快要扫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巷子的其它几家的房门也都陆陆续续的打开，多是一些妇人。

当这些妇人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后也都是满含善意的一笑，随后转身回家，开始生活做饭。

而韩立则是扫完自家门前和院子后，拿起一个稍微小一点的水桶，从巷子外的一口老水井打了两桶水，送到了对面的吴奶奶家，将她的水缸倒满。至于为何村口的那口老水井，在冬天的时候从来不结冰，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祖祖辈辈似乎都是这样。

每当韩立做完这些，吴奶奶便会给他一枚铜钱的，有时候说先欠着，韩立也不在意，如果给的话，韩立也不推辞。

随后韩立就会回家，扛起竹篓，拣选一些品质稍微好一些的木炭，走出家门，准备赶往柳叶巷的集市卖掉。

而泥平巷的其它几处寨子，也会陆陆续续走出一些青壮汉子与孩子。

孩子多半是去青衣巷那边的学塾上学，至于青壮汉子多半是去苍耳巷找一些活计，在这大冬天里填补一些家用。

其实说是青壮汉子，也不确切，年龄都四五十了，偶尔有一两个年龄稍微小一些，身体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残疾，这是因为早些年的战争，青壮的都被征调了，等到返回后，大多都是有伤的，当然更多的还是留在了战场上。

因为他们凉州以前是大凉国，如今被大源王朝吞并后，便成了凉州，不过好在大源王朝开国皇帝源高祖李靖仁慈，准许留下都城可以改名为大凉，算是安抚民心。

当韩立同街坊邻居打招呼的时候，那些人也是笑着回应韩立。周围人之所以很少有人将韩立看做一个小孩子，是因为韩立做的事情，让他们都觉得由衷的佩服。

你说一个半大的孩子，大部分都还依偎在大人身边吵着要糖葫芦的年纪，就算穷人孩子早当家，那也没有在七八岁的时候，就能独自上山砍柴采药，独自一个人生活的。

而且除了第一年，老孙头去世那年，孩子对他们有所求，街坊邻居一起帮忙下葬，又送了些吃的，后来时间，哪一次不是孩子在帮他们。

例如这两年的柴火，很多都是那孩子进山采药，顺带捎回来的。有时候还帮忙收粮食，干旱的时候，晚上在水边蹲守，防止别的村子偷水。

再说了，这些年老孙头所作所为就值得他们伸把手，都是穷苦人家，再不相互搀扶一把，又怎么能够在这世道活下去呢？

穷苦人家生活过日子，总有那么几种人，是他们不敢得罪的，也有那么几种人是不愿意得罪的。

例如有钱有势的，地痞流氓山贼匪寇更不用说，都是不敢的。而读书人和大夫，则是不愿意的。前者是尊敬，后者当然是怕自己得罪人家，等到自己得病咋办。

这年头，就是在怎么小心翼翼，也不可能一辈子不生病吧。

所以自从老孙头走后，韩立在他们眼中就是老孙头的弟子，大的毛病韩立可能治不了，就算治的了，他们也治不起。

那句老话说的好：“有啥也别有病，没啥也别没钱！”对于穷苦人家来说，简直就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金玉良言。

而当他们有一些小病小灾的时候，找韩立这个小郎中也就可以了，尤其是有个街坊，在给一家大户人家做工，摔断了腿，被韩立给重新接好，又亲自进山采药，熬成了药膏，最后将他给治好了，于是街坊邻居对待韩立就更加的热心了。

其实那人的腿比想象的要严重，如果放在其它地方，基本就是废了的下场。但是这些人又不懂，而韩立也不太了解，还以为这个世界医术什么的都很厉害的，毕竟听说这边就连飞来飞去的仙人都有，这点小小的医术又算什么。

韩立背着一筐的木炭随着几人率先来到苍耳巷，这边也有一个小集市，不过这边大多都是一些长短工，带着自己的工具，每当有富贵人家前来招人时，就卖力的推销自己。

这里差不多就相当于前世的人才市场，不过都是些干力气活的木工泥瓦匠之类的。

在杨柳镇泥平巷和苍耳巷出生的，应该算是这个镇上最贫苦的一群人了。在杨柳镇上流传一句话，那就是：泥平巷里出泥腿，苍耳巷中多草根。

这边的很多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偶有几个混的好一点的，也都是砸锅卖铁都要搬出去，一辈子也不想再回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至于此时的韩立则没有停下，他继续超前走，来到柳叶巷找了一个粮铺对面的空地，便将木炭放下。

之所以来此处，是因为这家粮铺卖的都是精粮，来此购买粮食的，家里一般都很殷实，而柴米油盐不分家，这样他就能尽快的将木炭高价卖出。

他不愁卖不出去，因为他制作的这些木炭，是无烟木炭，很容易就会卖出去。

早先时候他会卖木柴，但是那东西又沉重，又不怎么值钱，哪有木炭赚的多呢。

就在韩立放下没多久，就有一个梳着丫鬟发髻，身穿花色小棉袄，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走来。

“小栗子，你又来了，这次我还是全要了！”说完大手一挥，颇有一股指点江山的豪迈之气。

“杏儿姐，你来了，今天你真好看！”韩立起身笑着打招呼。

砰的一下，韩立的额头上被敲了一记板栗，就听那个叫杏儿的姑娘笑着说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油嘴滑舌，能当饭吃吗？”

韩立摸了摸额头，嘿嘿傻笑，也不反驳，心想：“这也算油嘴滑舌，自己很老实的好不好，前世的时候，小电影都没怎么看！”

“行了，看你笑的那么傻里傻气的，不清楚你的还不被你卖了！给，这是二十四文钱，多出来的就算你的跑腿费！还是像以前一样，直接送到柳府后门，自然有人接着。”杏儿说完递过二十四文铜钱。

韩立自然是小嘻嘻的接过铜钱，等那名叫杏儿的丫鬟走后，便背起木炭就朝着柳府走去，边走还心里想着：“谁说油嘴滑舌不能当饭吃，这不跑腿钱都比以前多了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