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两方针锋相对，各不相让，李世民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还未表态的文臣武将，尤其是褚遂良、薛稷、虞世南、欧阳询这几位在弘文馆任职的大儒。

因为无论是房玄龄还是杜如晦，都是李世民的铁杆追随者，不会违背李世民的意志。

唯有褚遂良、薛稷、虞世南、欧阳询这四位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大儒的态度最能代表哪一方占优势。

裴寂、萧瑀、封德彝、王珪等颇为笃定的是，这四位无论是基于文臣的利益还是基于世家的利益都应该支持宽恕窦客卿。

所以，即便是裴寂也因此渐渐面露得意之色，而瞥了意图挑战世家地位的李世民一眼，心道：“陛下，你不会真以为有你秦王系的旧将加李靖的支持，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吧？”

但在这时候，褚遂良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以臣之见，窦客卿需严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突厥乃异族也！华夷自古有别，资助突厥便是助突厥亡我汉家天下，亡我大唐之国！他不仅仅是通敌之叛贼，还是出卖我华夏之汉贼！”

历史上本就主张先华夏而后夷狄的褚遂良，因受李崇的影响，而创造出亡国与亡天下的思想理论后，就更加认为，对于突厥这种野蛮之族，不能给其半点可以夺取中原的机会，也就出人意料地表达出窦客卿当杀的态度。

欧阳询和薛稷是褚遂良的追随者，也在随后说道：“臣附议！”

虞世南见此张口欲言，想要说些什么，但见自己这边有文臣叛变，也就干脆闭嘴不再说。

裴寂也垂下了眼睑，失望透顶。

萧瑀更是忍不住直接站了起来，指着褚遂良：“你！”

褚遂良则拱手道：“请右仆射赐教！”

萧瑀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也不好在御前说些什么，只一挥衣袖，坐了回去。

李靖倒是颇为欣赏地看了褚遂良一眼。

封德彝这时候忍不住问道：“褚学士，汝受何人指示，为何出此古怪之言？”

“这原是古怪之言？胡虏乱我中华之事，也不过就三百多年，公难道就真的忘了，还是不读史书，不知汉人为两脚羊之典？”

褚遂良直接反问了一句，又道：“吾从不受任何人指示，即便要因言获罪，也敢承担任何罪责！”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今日召见诸位爱卿，不过是问群臣意见，不会因言责人，房爱卿、杜爱卿，你们为何不说话？”

李世民说着就问向了房玄龄、杜如晦二人。

“全凭陛下处置！”

房杜二人很有默契地回道。

“既然多位爱卿认为窦爱卿当严办，朕也少不得为朝纲国法大义灭亲，大都督兼刑部尚书李靖，你依旧将窦客卿打入死牢！本人判斩立决，择期处置，阖家一房之人全部流放三千里，籍没家产！并宣谕天下，敢走私禁运之物而资敌者，皆以通敌之罪，严惩不贷！”

李世民说道。

“陛下！”

这时候，萧瑀还想说几句。

李世民则摆了摆手道：“退朝！”

说后，李世民就先离开了前殿。

而在李世民离开后，盖文达忍不住走到褚遂良面前来，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呸！没想到你褚遂良是如此小人！”

褚遂良直接厉喝道：“敢问盖学士，褚某小人在何处，褚某于御前进言，说本心之话，有错吗？难道你要褚某欺君，说假话？至于未和你意见一致，不过是道不同罢了，可以不相为谋，但请别羞辱，否则别怪褚某的君子剑不认人！”

大唐的儒士也是佩剑的，所以，褚遂良才直接以此强硬回应。

盖文达颇为恼怒，他没想到褚遂良一点都没有半点愧色，反而如此大声张扬，也就更加恼怒，并愤然而急速离开了前殿。

……

“褚遂良非是媚君，他背叛世家，是因为他自己通过翻阅史册后总结出了一套亡国与亡天下之论，他认为在不使华夏陷入夷狄之手这件事上，远远高于世家是否应当被朝廷尊重的事！这才是他今日在御前突然支持严办窦大夫的真正原因！”

虞世南等支持维护世家利益的大臣因锦衣卫查抄到窦客卿走私铁料一事而被窦德素请到了一秘密别苑内。

而虞世南也因此在这里说出了自己褚遂良在御前支持严办窦客卿的真正原因。

“亡国与亡天下论？有意思！”

这时候，卫王李泰走了进来，且说了一句。

也在此处的盖文达和虞世南等也就忙起身相迎，而窦德素则因此问道：“殿下可被锦衣卫发现没有？”

“放心，一直注意着呢，孤是着便服而来，窦客卿怎么说也算是孤之表兄，孤不可能置之不理！”

李泰说着就问道：“怎么样，诸位可想出救他的法子没有？”

“还没有，但无论如何我们世家大族不能坐以待毙，陛下这种想无视世家大族尊严的事必须予以阻止的！”

盖文龙说着就倡议道：“诸位，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这件事说来是因设锦衣卫开始才导致的，得谏言朝廷撤设锦衣卫，大臣不能如罪犯一样被锦衣卫监视，这简直就是对士的侮辱！

另外，李靖、褚遂良得参劾掉，这两人背叛世家，一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甘愿为天子走狗！一个离经叛道、满肚子邪0教言论！”

窦德素说道。

“还有一个叫李崇的，他是李靖的学生，也是褚遂良的学生，锦衣卫的事保不齐和他有关，另外，据孤所知，他有意勾结太子、李靖、褚遂良等谋反！所以，利用太子蛊惑父皇准予他设尚工监，大肆炼铁造兵械！”

李泰这时候说道。

“卫王殿下想必对他有所误会，李崇受褚遂良蛊惑或许是有的，但绝非有谋反之嫌疑，我与此子接触过，文采卓越，人品贵重，我们不能因为他是李靖和褚遂良的学生，就将他一杆子打死，得予以教化，使其明晓是非，知道褚遂良这类人的思想是行不通的！”

虞世南这时候为李崇说起话来。

“就算他李崇是受蛊惑，那也是谋反从犯，诸位，为向陛下表明我们世家大族的态度，使其放弃打压我们世家大族，夺我们商贸之利，我们得一起劝谏陛下，我提议，我们去玄武门伏阙，一起上本谏言君上，让其撤设锦衣卫、查办李靖、褚遂良、李崇等谋反逆贼，如今陛下刚刚经历宣玄武门之变，杀兄之罪孽还未洗，而他又在乎自己声名，所以，他现在如果还想继续被我们尊为贤明仁主而流放后世的话，就得尊重我们世家的意见！”

盖文达这时候提议起来。

“伏阙这主意不错！”

这里官职最高、资历最老的萧瑀也表了态。

而因此，其他人纷纷表态起来。

“那就伏阙！”

“明日一早，上本伏阙！”

李泰甚至都拱手道：“孤在此祝诸位旗开得胜！”

唯独虞世南有些气愤道：“你们这样做是在构陷，很卑鄙！李靖、褚遂良、李崇谋逆与否，并无实证，即便炼铁造兵械，也是陛下允准！就算要伏阙谏君，也应该只是请求对窦客卿从轻处罚，用孝道与仁道说服陛下，怎么能咄咄逼人呢，牵连无辜是君子之道吗？！”

“虞伯施，我看你不是大儒，是菩萨吧？我世家说他谋逆他就是谋逆！就算是陛下也得认，否则，何谈与世家共天下！”

盖文达回了一句。

“吾羞与尔等为伍！明日要去，你们自己去，我是不去的！”

虞世南回道。

……

李世民这里结束召见群臣的朝会后不久就被太上皇李渊叫了去。

而李世民因此发现裴寂也在李渊身边，顿时也猜到了李渊叫自己来的意思。

“父皇！”

李世民回了一句。

“你还知道朕是你的父皇呢。”

李渊冷笑了一声，然后突然厉声问道：“那你还知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

李世民忍着李渊的怒喝，回道：“知道，是太穆皇后窦氏。”

“原来你还记得呢，那你还要杀她的侄孙？”

李渊问道。

“他犯了事，不得不杀！”

李世民回道。

“你杀你兄弟时候，也是这么个理由，你已经杀了你母亲的两个儿子，如今还要杀她的娘家人，你让朕以后去九泉之下怎么见你的母亲，朕问你，你的孝道在那里？！”

李渊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直接拍起桌子来。

“父皇既这么说，朕无话可说！”

李世民回道。

“你必须饶了窦客卿的死罪！否则，朕让你再背上一个弑父的罪名！”

李渊说道。

李世民听李渊这么说，就站了起来：“父皇！朕并不是无情之人，但是他窦家的的确确走私铁料给突厥，违背了国法朝纲！朕若不杀他，武臣是不会服气的，甚至还有许多文臣也是不服的。”

“但你如此做置世家大族于何地？！”

李渊大声质问起来，然后就因激动而不停咳嗽起来。

“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利益重要，还是我大唐江山社稷永固更重要？父皇，您不会不明白？！”

李世民回道。

“你！”

李渊指着李世民半晌说不出来，然后忽然冷笑起来：“你真以为你能靠李靖那些人斗得过他们？”

“太上皇息怒！陛下息怒！”

裴寂这时候忙说了一句，然后拉着李渊劝了起来：“太上皇，何必如此，您既然已将这天下交给了陛下，就该让陛下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何必操这心思。”

“我要是不操这心思，他连半点好名声都别想有了！你也不想想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先杀了自家兄弟，如今又要杀自己母族的人。”

李渊说道。

李世民不禁眼含热泪，他不是感动，而是自觉无奈，因而只得咬紧着牙，抱拳道：“儿子告退！父皇请早些安歇！”

说着，李世民就盯了老狐狸一样的裴寂一眼。

裴寂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道：“太上皇也不必太着急，陛下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的，毕竟他也是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