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刚从后方走出来的吊死鬼听到这些猛得一跺脚，嘴里自言自语道:“我就说昨日不该让掌柜的在湖畔停太久，要不是让那人碰了个正着，掌柜的也不会迟迟不愿走！”

黑无常转身正欲出门，听见小茶佣的话忽然顿住了脚，慢慢转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水鬼也反映了过来，转过身对着小茶佣问:“你们碰见了何人？”

吊死鬼眼看着瞒不住了，丧气地往墙上一靠，蔫蔫地说:“昨日，我随掌柜的去湖边，碰见了……唐王李贤。”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皆看得明白，炎炎夏末，掌柜病发，也许并非风寒。

……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远远的，有人低声吟着这首诗。声音缥缈又迷茫，听得人不由得心生悲怆。沐韵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湖边。被湖水冲刷过的石子有些潮湿也有些凉，咯得他骨骼生疼。沐韵苑挣扎着坐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被云雾笼罩的雨深湖。

湖上，伴随着渐渐靠近的吟诗声，一叶木舟从云雾里缓缓驶来，沐韵苑张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木舟上原来还坐着一名妇人。那妇人身着白色长裙，身披轻纱，几乎与那浓雾融为了一体。待木舟再度靠近，沐韵苑才认出，那舟上妇人，正是自己的母亲，喜丧鬼。

“母亲……母亲！”沐韵苑惊呼出声。

木舟缓缓驶来，坐在舟上的妇人开了口:“我的女儿，哭什么呢？”

“孩儿……孩儿只是，太想您了。”沐韵苑站在岸上，看着水中漂泊的喜丧鬼，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沐韵苑已经许久未曾哭过了，自从八岁上战场，她鲜少尝得眼泪的滋味。眼下，面不曾见的母亲，似乎得唤眼前这潸然泪下之人叫作沐婉儿才对。

“婉儿，你未遵从我的旨意，也不曾照顾好自己。”喜丧鬼从木舟上站了起来，看向沐韵苑的眼神无比哀伤。

“母亲，孩儿知错了。”沐韵苑跪下行了个大礼，弓着腰把头埋在手背上，却只听喜丧鬼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情字难解，便易相思成疾。有些劫本就命里注定，我又如何怪你。”喜丧鬼弯下腰舀起一掌心地湖水，问:“婉儿，你可知为何你的茶毫无相思之处？”

沐韵苑直起身子，面对母亲的问题，茫然地摇头。

“因为相思茶中，有相思人的怨。”

沐韵苑一阵哑然，不禁失笑。因为她心中知晓，他对李贤永远怨不起来。

当初她不知晓相思之味，泡出的茶总要逊色几分。如今她体会相思之苦，却终是因为一个怨字与那茶有缘无分。

这是天意啊。

她沐韵苑能怨李贤什么呢？怨她负了自己？还是怨她曾欲杀了自己？

喜丧鬼知道她的困顿，便又随意地将那一掌心的水倒了回去，无所谓的道:“无妨。因为世间最上乘的相思茶，也并非是它。”

沐韵苑楞在了原地。

“此物最相思。你可还记得这句诗？”

“孩儿记得。”

“那便是了，真正的相思茶，茶叶裹着的不应是赤豆，而应是相思子。”

“相思子？！”沐韵苑惊愕。

因为她从小便知道，相思子虽状似赤豆，却是红豆中唯一有剧毒的那一种。服下相思子的人，只要一颗便会因窒息而身亡。

“为何……”沐韵苑不可置信地问道。

喜丧鬼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语气忧伤道：“傻孩子，你还不知，相思即是毒么？”

喜丧鬼言罢，又缓缓在木舟中坐下，拿起了一旁的船桨，调转了方向。

“母亲！母亲！”沐韵苑站起来唤道。

“命中有时终会有，命中无时勿强求。婉儿，你莫要怪他，你们的命劫是缠在一起的啊……”

喜丧鬼乘着木舟复又朝那湖心驶去，沐韵苑紧跑了两步想追，还是被眼前这一汪湖水拦住了去路。

“母亲——母亲！”沐韵苑声嘶力竭地喊着，喜丧鬼却充耳不闻，似乎那声音隔着茫茫湖水并未传到她耳边。最终沐韵苑看着那叶摇摇晃晃的木舟，连同着喜丧鬼的白色裙尾一同消失在了漫天云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