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陵一拍桌子，咬牙成交，把十文钱那堆胭脂全部推到七十文钱那堆去。

台下有些人沉不住气喊道：“徐先生，什么时候开始考核。”

徐长陵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胭脂还没卖出去，考你奶奶个嘴。”

少女用戒尺敲了敲桌子，笑道：“十两银子一盒，卖完就考核。”

徐长陵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还没喊开始，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骑着四翼白驹飞上了台，接着毫掷下一千两银票，“愿听先生教诲”，不惊不喜迎着台下惊愕的目光。

古隐辰拉了拉哥哥的手，“一千两很多吗，就几张纸啊”，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齐刷刷投来又惊又羡的目光。古隐辰被众人的目光盯地脸蛋发烫，古翰墨索性抱起他，脚下使力，踩了台壁三下，转眼已至台上。

好俊的身手。不远千里来拜师的曹可谓翻身下马，恭敬拜了个礼。“敢问阁下就是青阳城大名鼎鼎的妙公子古翰墨？在下曹可谓，幸会。”

古翰墨将怕生的弟弟推到身前，应那锦衣公子的话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徐先生，可否开始考核？”

“等等，那事不急”甭管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徐长陵还是老不正经地跟闺女抢起银票来，怎奈闺女深得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看着那委屈鼓嘴、泪眼汪汪的大闺女，他叹了口气，忽然一瞪眼抢过了闺女手里的银票，“女人有钱就败家，你以为天底下还能找得出第二个，像你爹这样愿意娶败家娘们的笨蛋！”

“老子最恨败家的人，曹可谓是吧，留着这些纸擦你叔父的屁股去吧”徐长陵长袖一挥，十几张银票登时化成碎片飞舞，大步转身时，趁着碎片遮住了身子，将手心里攥着的一张一百两银票，神不知鬼不觉拨进了衣袖中。

舌战群儒算个屁儿，光明正大出千儿才是一流人物。

“徐先生高洁，晚辈失礼了”纵然当众被徐长陵驳了面子，锦衣公子依旧云淡风轻，彬彬有礼。

古隐辰碧蓝的眸子一闪，竟清楚地看到了徐长陵快如闪电的手腕转动。来时哥哥让他少说话，他不敢把这事指出来。

胭脂最后卖出了二两八钱，徐长陵按例留下一两上交媳妇，剩下的一两八，父女二八添帐。

“眼睛挺古怪的”徐长陵随口道了句题外话，接过女儿递来的戒尺，对准前方几千米外牌坊里的一寸宽小洞，一掷，一缩手，只听得一阵风呼声撞击小洞，手里空空如也。“懂不懂？”

人群齐声喊懂，朝着那牌坊蜂拥而去，争着要将那戒尺抢过来。

台上古家兄弟跟曹可谓未动。

徐长陵捋了捋胡子：“说说为什么不动？”

曹可谓温声回道：“儒道圣师曾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晚辈愚钝罢了。”

曹九鼎那等拎刀粗人还能生出个处变不惊、谋定后动的儿子，该不会被人送了顶绿帽子吧？徐长陵面不改色，心里却暗自发笑。此子城府极深，人面狼心。

徐长陵转向古翰墨。

古翰墨淡淡一笑：“狗咬狗，猫衔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奸雄之姿。徐长陵点了点头，此子倒可大用。

“好了，你们明天等消息吧”，徐长陵转身要走。

“等等，徐先生，还有我弟弟呢。”

徐长陵皱着眉头打量古翰墨身前那个清瘦白面的小孩，除了那双眼，不就是个没长毛的小娃，媳妇或许稀罕这种弱不禁风的小娃娃，可他最烦这种老实巴交的小屁孩。

“你想说什么”，徐长陵忙着收拾起行囊，没空认真理会这个孩子。

古隐辰吓的躲在哥哥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袍。古翰墨心知没戏了，可还是想让弟弟多开开口，免得以后连媳妇都哄不好。

“没事，说什么都行”，古翰墨鼓励道。

古隐辰挠了挠头，结结巴巴道：“大…...大叔把戒尺藏进袖子里了。”

不光古翰墨跟曹可谓吃了一惊，就连徐长陵也吓了一跳，他的起手式能被看穿者，天下不出五人，这个孩子哪来的这般本事！

徐长陵平静地嗯了一声，“明日子时，侠碑前见。”转过身时，认真瞧了孩子一眼，脸像一个人，可能想多了，天下间谁都有私生子，独他不可能的。

徐长陵苦笑着携女离去。

城西北角有个不起眼的卦摊。算卦十年，总计赚了不到七十文钱的青年道士刚刚摆好签筒，春日忽起秋风，吹倒签筒，散出九十九支上上签落地。青年道士灰溜溜瞧了瞧四周，所幸没人，做贼似的将签塞回签筒中。

人心不古，听卦的比算卦的都精，祖师爷再世也得饿得卖屁股呀。

卦摊上有个不大不小，装个小孩刚刚好，柳条编的笼子，年轻道士闲暇无事时总会拿着一支毛笔，沾点朱砂粉，细细在笼子上勾勒出蚁虫般细小的‘鬼符’。他执笔的方式很怪，仅用虎口处的两根拇指掐住笔身七寸之地，书写时借着笔身下坠，左右迅移，这一竖百十个字写下来，一气呵成，颇具草书之形。

外行人看热闹哈哈一笑，内行人看门道呵呵不服。

‘擒虎’这种老掉牙的拘鬼咒，既夺不了鬼的修为，又练不成鬼傀儡，单能困住鬼又有何用？难道养只小鬼解闷。

几个游方的道士摇了摇头，南下回朝。

古隐辰跟着哥哥归家时，不经意往那卦摊旁看了一眼，忽然拉着哥哥停了下来。倒不是那道士画符的手艺多么出彩，而是少年依稀透过笼子看到里面游动着几十条似蛟似蛇的怪物，虽有鳞甲绿瞳，却不像活物。

“累了，哥背你”，古翰墨微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古隐辰依旧盯着那笼子怔怔发愣，里面的怪物似乎有种魔力，吸引着少年不由自主朝那走了过去。

少年站在卦摊前，一动不动，宛如石塑。

古翰墨上前唤了弟弟几声，后者始终未应，听说一些道士有种勾魂之术，专勾童男童女的魂魄增添修为，他觉得情况不妙，一手按住年轻道士的肩膀，死死锢在椅子上，怒目一视，枯叶卷飞，杀气侧漏。

“好漂亮的小彩蛇”，几十条蛇形怪物后藏着一只手指细长的小彩蛇，令人惊奇的是它头上微微鼓起了两只类似鹿角的苞。它并不惧生，听到少年的喊声，竟睁开了秀眸惺忪的幽绿眸子，吐了吐蛇信，似乎在说“你挺有眼光的”。

古翰墨松开了手，笑着赔罪。

年轻道士脸色难堪地拍了拍肩膀，取下笼子用一块黑布遮上，若有所思扫了眼瞳力超凡的少年。“有病？养蛇咋了”，年轻道士心虚道。

古隐辰脸上胀得发红，一溜烟躲到哥哥身后，懦懦道：“它…...它很漂亮。”

年轻道士听的后背冷汗直流，黝黑的脸愣是吓得惨白。

古翰墨歉意道：“我弟弟视力超群，叨扰道长了。正巧在下有一桩生意要做，烦忙道长断断凶吉，余下的卦资就当在下赔罪了。”甩下三两白银，紧握着弟弟的手，同凳而坐。

视力超群？乖乖，没这么简单吧。年轻道士不敢多言，递过签筒，来人照例摸了一支上上签，胡乱解释一番，信不信由他，反正自己信了，心安理得收下那三两雪花银。

两兄弟一走，年轻道士急忙收拾起铺盖。流年不利，小鬼缠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临了，年轻道士凑到笼子前，说了一通‘鬼话’，只听得里面传出一阵稚嫩的少女声：“那小娃娃看起来挺好吃的。”

年轻道士为难道：“规矩不能破，人吃人，鬼吃鬼，姑奶奶还是忍忍。”

“算了，青阳城里的小鬼我都吃腻了，换个人吃人的地方，饱餐一顿。”笼子里传出咔嚓咔嚓的嚼骨声。

年轻道士背上笼子，眼望大雁北归，沉默不言。

鬼吃鬼，渡往生，人吃人，贪长生。

世风日下，人比鬼恶。

春日起秋风，枯叶朝北，像是寓意着什么。

古隐辰缠着哥哥在城里逛了一天，嘴时刻没闲着，问东问西。事无大小，只要弟弟问了，哪怕是筷子为什么头圆尾方这等司空见惯，却说不出所以然的问题，古翰墨始终温笑着回答，就算不懂，也会编个好听的故事让弟弟听得一乐。

“哥，为什么这牌刻的是田字”，问了一天，少年嗓子干的要命，声线沙哑，昏昏欲睡。

古翰墨小心背着弟弟踏过门槛，“没关系，过几天哥就把它改过来”。

族里巡逻的人朝着妙公子点了下头，古翰墨会心一笑，抬头瞧了瞧，月黑风高夜，杀人不见血。

古翰墨绕远途经族长寝居，见染红霜正倚着柳树，借着萤火虫飞舞的弱光，缝着一件小巧的物件，由于隔着太远，并未看清是什么。

古隐辰揉了揉眼，打着哈欠道：“哥，这个漂亮姐姐是......”，没等问完，少年呼呼睡去。

古翰墨回答不上来，只是对着那暖人的景儿，点了点头，但愿安好。

待弟弟睡下，古翰墨派族中的几个心腹暗中守在屋外，来至族长住处，二人各备了贴身兵器朝着城外十里处的葫芦峡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