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杨给肥仔补课的事李红英想在年级会上敲敲小边鼓拉个小警铃，提醒老师们别触地雷，为了补习费丢了正式工作不值得。她勉强自己找陈芷汀商量怎么说才不至于触怒小杨耍脾气撂挑子。陈芷汀眼神雪亮地扫了她一眼，收敛光芒的迅速让李红英以为自己眼花了。陈芷汀不是那么尖锐的人，也许只是一抹反光正巧落在眼眶中。

陈芷汀的确如同短路了一般。小杨做得不对，别人倒要小心谨慎！

陈芷汀只说近日要关注梁进发，这孩子似乎有点心理问题。李红英想起小杨为梁进发不来考试的事在办公室那一通秋风扫落叶的狂躁。更有理由开会提醒了。

领导有领导的说法。家长有家长的想法。小杨有小杨的算法。陈芷汀有陈芷汀的做法。谁都不跟谁志同道合。

李红英和吴主任商量召开班主任会，解决老师和学生中存在的问题。

“欲速则不达”，一定要稳步前进，切不可急功近利，否则会功败垂成。

毛校听了吴主任和李红英的汇报，先给她俩开个小会。

有家长投诉班主任因为学生拒绝留堂而罚学生跑三千米。虽然她的孩子并没有被罚过，但既然跟父母抱怨，父母觉得有必要提前“参”班主任一本，让她注意工作方式。

她为什么不提前“参”孩子一本，按时完成作业，消灭被罚的可能性？

李红英当然知道这是潘小琼的作法，但家长是匿名投诉，或许只是怕真的轮到自己孩子跑三千，可不吓坏她那颗“人到中年”的小心脏。据她所知，这只是潘小琼悬在学生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并没有真正实施过，这跟她警告学生“考不上优质高中，你的人生就毁掉一半”的性质差不多。都是威胁加恐吓，“三千米”与“人生毁掉一半”相比轻多了，可是越轻的恐吓越具体，具体的恐吓就能让人抓住把柄。

两个孩子打架，一个说“你等着，我早晚收拾你全家”，另一个说“我明天去把你家玻璃打碎”；第一个孩子更恶毒，却可能平安过关；第二个孩子则会得到成人棍棒实施的教训。因为成人会对第二个威胁构成的损失痛心疾首。

“不仅如此，”毛校看到李级长不甚在意的样子，加重语气说，“还有一件事，本来已经妥善解决，但我觉得，还是跟你们通个气，务必注意工作方式。”

吴主任一听这话就把脸转向一边，隐藏起面上的不悦之色。李红英立刻振奋精神，以高度的专注听起来。

“有个家长向教育局投诉，说某个数学老师在讲评试卷时，用试卷打了不注意听讲的学生的头。试卷的边缘在学生脸上划了一个细口子，流出一点血沫。数学老师发现问题后，立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学生道了歉，亲手用纸巾将那点血沫擦去，课后又跟学生谈话进行了安抚，学生没说什么回去上课，晚上回家妈妈看到，打电话给老师，说要带孩子去老师家拜访，老师同意了。到了老师家让老师当着她的面重新向孩子道歉，老师的老婆不乐意，吵了起来。数学老师拉开老婆送家长出门以后道了歉。家长因为他老婆跟自己吵架很生气，第二天又打电话投诉。教育局来调查之前数学老师已经主动向校长陈述了事情经过，又认了错。何校觉得没什么。教育局听说老师已经反复认错，而且用试卷打头没有伤害的意图，纸张划伤脸也是误伤，让家长再与老师沟通，不能达成谅解再处分老师。数学老师主动拿出一千块钱给家长，才算完事。这位老师恳求校长不要说出去，何校长也答应了，但我觉得让你们知道不要紧，而且你们必须知道，才能明白其中的利害……”

李红英默默想了一下。老师道了歉学生都不肯罢休，一定是不把老师放在眼里，最起码是不喜欢这个老师；老师不找班主任解决，一定是班主任与课任之间的合作存在问题；如果真是一点小事而家长不肯善罢甘休一定是家长也有问题。把数学老师、班主任和难搞的学生家长摆了一道龙门，觉得是9班无疑。

毛校讲了不该讲的事，看李红英默默不语，又换了语气缓缓说道：“成绩重要，学校的稳定更重要。我们的老师不仅要注意……”

李红英听她念完经后，下保证，表雄心，争取到毛校的信任。吴主任又叮嘱她这件事不要说出去，因为听说那位老师又道歉又鞠躬，百般折磨自己，才算让家长消了气。据说现在那个学生不听他的课，他也不再管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和班主任一起跟学生谈，怎么可能搞成这样？”

“他也没有想到。”吴主任紧锁眉头，语气沉重。“以为课后安抚一下学生就没事了。你知道的，9班班主任从来不帮老师解决问题——”吴主任突然停下来，为自己失口将老师出卖而禁声。

“我已经猜到了。”

“谁想到家长跑到家里去了。这一闹成了大件事。”

“他干吗要让家长去家里？直接让她找我们不就行了？”

“我告诉你吧老刘啊，你不知道我们老师多么天真！他以为家长领着孩子去给他道歉呢！他还以为家长担心他对孩子有成见不好好教他，哪承想人家上门找茬来啦！我的那个奶奶得去了！娘滴这叫什么事！”

听着吴主任一口一个不文明的语言，李红英忍不住笑起来。

9班的这个学生叫李成功，属于家庭教育不成功的问题学生。问题学生必然都有一个问题家庭。李成功父母分居多年，也许是婚姻问题导致妈妈有点神经质，关心起孩子来恨不得全班只有她一个孩子，拉住任何一个老师不讲两三个钟停不来；不关心孩子时什么事都推给他爸爸。“是他李家的种，找他爸爸去。”李成功爸爸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家，导致李成功妈妈的神经质越发不稳定，她的周期性发作与女人的生理周期颇为相近。班主任烦得要死。

“我只教她儿子，又不是她的垃圾处理站，凭什么一到生理饥渴期就到这来瞎胡闹。找快感？找快感寻爷们去，别到我这来瞎嘚瑟！”

荣耀发现她这个毛病后在办公室里大放厥词，引得一帮老师一起控诉她的周期性神经质，并引发讨论：这种问题是否与男人不在有关，也就是说没有合理途经解决那个什么需要而导致的一种呼叫转移，通过激烈的语言，强烈的情绪，口沫四溅的发泄，歇斯底里的纠缠，让全身的细胞动起来，从而达到另一种形式的宣泄？

有一本杂志上登过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离异独身的女人开了个小商店，叫一个邻居的男孩子帮自己看店，男孩一时发晕拿了她五块钱，被她发现后还了钱并认了错，但她不依不饶，闹到家里，让男孩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事后她还不满足，又闹到学校，让男孩被老师批评被同学嘲笑，事后她依然不满足，非要让男孩每天放学从她家门口经过，方便她每次看到男孩过来可以破口大骂，骂完才能离开……这不是病是什么？这不是生理周期型饥渴是什么？将生理需要转化到语言、肢体以及情绪上，通过那个什么……达到另一种形式的共振，对不对？对不对？可惜啊，事发之后很多人分析这种情况分析那种情况，就是没有想到这里来。那孩子的父母也不像话，看不出那女人有毛病也就算了，孩子天天被骂竟然一点不心痛，愣是逼子杀人——男孩被骂了几年，终于在十七岁时动手杀了店主——养孩子不上心，养他干嘛！

荣耀把话题引出来后，不再理会9班的课任老师，转而与张健正、岳晓明、罗汉、郁方平讨论起来。李红英开始听得不高兴。都是什么嘛，满嘴不健康的思想却包装得文文绉绉，后面听着听着，怎么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女儿有一阵和女婿吵架抱着孩子回来，好吃好喝招呼着，却总好像老俩口欠她什么似的，脸子就没好过，动不动训孩子，只好偷偷打电话给女婿，让他来接，还不许说出是他们老两口叫来的。女婿进来软话一说，钢板似的女儿眼都没眨成了绕指柔，红光满面地跟着回了，反倒是亲娘老子恨她也没装一装。敢情是这个道理？那单亲家庭中母亲无底限的爱和控制，无底限的严格和暴虐，其根源都是生理转移吗？这也太——不可理喻了吧？不过，女人既然有生理周期的烦躁，也难说这个分析没有道理。

说的信口胡扯，听得也姑且随意吧。

下课铃响了，口沫四溅的家伙不约而同住嘴回去收拾作业和课本，准备自己的课。

“行了我知道了。不说不说。”

李红英心想，暗示我不说都不会挑这事，何况明示。能省一道是一道。以后多走一走9班，特别是数学课。想到自己曾经站在教室外面看黄华上课，黄华很不乐意的样子，还是建议吴主任去听课的好。

9班班主任周榕教政治，个性古怪，谁的账都不买。袁诤教她班上的语文，找她说学生作业不认真，希望她整顿班风，她说“我的作业写得很好啊，没有问题。你的作业不认真自己找原因。”宿舍管理员找她说学生不认真打扫宿舍，她说“你负责宿舍还是我负责宿舍？你负责你解决，找我干吗？”宿舍老师一生气狠扣她班上的舍务分，她也不在乎，告诉学生说“这个管理员有病，不用理她，大不了我们不要文明宿舍的称号”。数学老师因为学生上课听讲不安静，讨论问题太吵也找她，她回答得更绝，“学生是活人吵是正常的。觉得不正常你就骂他们，不敢骂就忍着，告诉我有什么用？难道你上课还要我去管理学生！”赵启蒙本来就是一个不多话的人，在家怕老婆，单位怕领导，吃了这一通瘪，连班主任都怕了。

据说她刚接手9班时有几个不好管教的学生，她找来家长谈话，家长护子，不配合她的教育，她将谈话记录本一扔：

“你的孩子在我的班上，就要服从我的管理，如果不服从，你家长也不配合管教，有两条路可以选：一个换班级换学校，你让孩子走人我管不着，或者你带回家自己教育；二个换班主任，你们去投诉我让校长把我撤了，换别的老师。如果这两条都不愿意接受，就得听我的，你孩子不给我惹麻烦，我也保证绝不因为纪律以外的事情麻烦你们。学习，你们在乎就多管管，你们不在乎，退步进步我都不找你们开小会……”

周榕面无表情，干脆利落，恶狠狠的神情让几个搞掉两个班主任的家长有了很委曲的感觉：我们也不是不管孩子，只不过怕孩子吃亏嘛！

“你怕孩子吃亏，别人就喜欢吃亏嘛！那你们找，哪个家长愿意孩子吃亏你告诉我，有亏就给他吃，我也乐意！”

“没有是吧？谁傻啊？当别人是傻瓜的人都是因为自己傻。谁都不想吃亏，那就都不吃，你不给亏我吃，我自然也不给亏你吃，这不皆大欢喜？非要护自己的崽，让同学老师去吃亏，想滴那么美呀！你们在单位也这么干？你们同事领导喜欢嘛？看到亏往上冲？真是笑话!为什么前面两任班主任不做了？人家不跟你们玩，爱让谁吃亏让谁吃去！这不轮到我了。你们想让我吃亏，想得真美呀！我教你们孩子，师恩似海深，没得到感激，反而捎带着把你们的亏吃上了——不是！不是给我吃？那是给其他学生吃喽，那行，哪个家长愿意他孩子吃亏，你们现在告诉我！”

周榕炸毛了，把张岳二人熏陶的犀言利语如黄河水一般倒了下来。刺头家长也就长几根扎手扎脚的刺，高举理论大棒施行护犊之心，被周老师挥舞大刀一通狂飚，委屈得小心肝都碎了。

毛校很奇怪，他们怎么可能受委曲？如果大马路上出现职业碰瓷人，这几位就该坐头把交椅。他还委曲了？

从他们身上，毛校总算改变了一直以来“虎毒不食子”的传统观念，明白了真的有父母不管不顾孩子的感觉，不管不顾孩子的成长，拿孩子当出气筒、杀手锏，甚至挣钱的工具。毛副校长阵阵心寒。

去年9班有个学生在课外活动时摔伤了腿，学校已经买了保险，手术费全额报销，父母亲却不理不睬，非要学校赔偿十万元的精神损失费。医院让他们签字手术，死活不签，延误手术可能落下残疾也不签，眼巴巴地盯着学校领导要现钱。班主任怕学生落下残疾急得跺脚哭，求他们赶紧签字手术，那个学生的妈妈竟然眼冒金光地对班主任笑嘻嘻地说：

“要不老师你先给我们十万块钱，我们签字让医生手术。”

厚颜无耻的程度让毛校发抖。才知道“虎毒不食子”这句话其实就是在说老虎，跟人没有一毛钱关系，是人自以为是自欺欺人地借老虎来比喻自己。

“老虎知道会不乐意的”。这是岳晓明的话。

人毒起来不仅食子，还食父母。“人心都是肉长的”，这话也不对，有的人就是神话传说中畜生投胎做了人，石头心、冰块肝、铁板肚，人心捂不热。

毛校在学校三十多年，祖国大好河山见的不少，世界风景名胜也去过几处，哪里的月亮最圆？祖国，家乡，和学校，传统观念像月亮长在天空一样种进了血液和骨子里，这几年却要重整棋盘另开张。人是怎么了，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前两个班主任都是她接到家长投诉撤掉的，明里暗里多少人说她身为领导不帮着老师解决问题，还助长刁顽家长的恶习，她认为这些老师都是思想有问题，都需要教育。父母怎么可能鼓励孩子偷窃？孩子养成恶习将来坐牢他不后悔吗？老师教育他的孩子考试不能作弊他只会感激，绝不会污蔑老师冤枉他孩子！家长请老师吃饭然后拍照投诉班主任行不正之风，怎么可能是陷阱？你就是不应该去！……把吴主任、韶主任和级长为班主任辩护的言词坚决顶回去。直到没有老师愿意接手9班她才着了急，不想劳动何校长过问此事，转手让吴主任全权处理，才说服周榕接了班主任的工作。

周榕怎么着他们了，让悍匪也有受了委曲的感觉？

“周老师说的话你们也可以考虑一下，如果觉得她说的没有道理，可以先找年级管委会解决，在此之前，我不能干涉班主任的管理……我要开会，你们先找级长。”

家长们你看我我看你。给孩子转学是不可能的，换班主任？已经换过两个了，还能换谁？初三了，要是没有老师愿意做……毛校长一向支持他们，现在怎么变了？

就这样把几个难搞的家长制住了，9班算是相对稳定下来。但黄榕对同事、对学生都不投入感情，对工作只做到尽职尽责，不会像李桔陈芷汀一样拼命硬干。但也挑不出大错来。

吴主任硬着头皮找黄榕谈话，希望她改进工作方式，在老师与家长关系上多做沟通工作，更上一层楼。黄榕反问道：“我违反学校规定了吗？违反你扣我分，扣我钱，没有违反我上什么楼？觉得我方法不对你换班主任，我没意见”。

吴主任气得真要换她，毛副校长赶紧止住了，说班主任难找，只要她班上不出大事就不要换，有个性证明我们的班主任工作风格丰富多彩，就算古怪也没有多大关系。吴主任自己找的周榕做班主任，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咽下这口气。

“这个赵启蒙呀。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他教学。”

李红英想想刚才毛校长说的事，相信他跟学生家长打交道的水平还处于“启蒙”阶段，摇摇头，不管了。事太多了，这是件小事，而且已经过去了。

“吴主任你们领导是不是有听课任务？”

“是的是的，24节。很艰巨的。”吴主任心领神会。

“我会经常去的。4班那里麻烦李级长你多留心，家长和老师的关系不能出问题。”

李红英立刻想到杨洋老师。感觉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就混得风生水起。是人变了，还是评价人的标准变了从而导致人变了？怎么说呢？陈芷汀务虚，献出自己的爱心和时间，没有几个人愿意向她学习；杨洋务实，一分价钱一分货，课课为营，倒是博得家长的信任和佩服。真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对了。杨洋坐在肥仔爸爸的车上，一起去吃个便饭。这要让毛校知道岂不更不明白。

肥仔爸爸叫赵云杉，听这名字就知道形象不赖，要不小杨老师也不会在出了那样的事之后还能接受他的道歉并继续给肥仔补课。肥仔妈妈五官也不错，只是中年发福过于肥硕。肥仔爸爸不喜欢孩子他妈与她的肥胖倒没太大关系，他就是看不惯她对孩子没有原则的溺爱。他是三代单传，肥仔妈一胎产子，全家人乐得合不拢嘴。孩子小时爷爷奶奶围着，宠爱过度也有的，该上学了与老人家分开就该有个上学的样子，肥仔妈开始显出她的低素质来。孩子在学校受一点委曲就去跟老师闹，甚至去找欺负过肥仔的同学算账，吵闹过后带着出去大吃大喝，自己舍美奉陪，吃得她和孩子的体重与日俱增。讲也讲了吵也吵了，没有用。肥仔爸爸才发现自己当初选对象时走了眼，婚前觉得形象很重要，婚后才发现，素质更重要。缺素质少涵养的女人再漂亮，时日久了，也像塑料花儿一样，没有一丝鲜活劲儿，看着又伤眼睛又伤脑筋。可孩子已经养下了，没有办法，只好在学习上下点功夫。

之所以认定小杨老师，是因为有一次送她回去时边走边聊，无意中让他得知了一个补课的秘密，为了更放心，决定一直让杨老师补。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杨老师年轻漂亮，亲切大方，不像他认识的一些老师，孤寒死板，面目潦草，言语喧哗都不会。

“我有一个朋友的孩子数学特别差，参加了一个补习班，单元考试经常得八九十分，这么厉害。我本来也想送孩子过去的，可后来又说期末考试又考砸了，不知什么原因，就没送。”

“这你们就不懂了。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孩子成绩差，没有一个过程是无法提高的。有些补习班老师急功近利，利用家长想孩子考高分的心理，托人托关系搞到各个学校的复习卷、考试卷，再从网上下载每年中考的模拟卷和考试卷，适当编辑给学生做，反复做，混到眼熟得像背下来一样。特别还针对不同学校的学生做不同的练习。现在信息联网，很多试卷习题都是一届一届轮流使用，多数题目不会变。学生做过了自然考高分，但是到期末考试全部是新题型，于是又抓瞎了，老师就给个成绩还不够稳定的评语，家长也不懂，还真以为孩子提高了只是还不够稳定呢。”

“有这种事？”

“当然了。上段时间我班上一个成绩很差的学生语文考了九十多分，我亲耳听到陈老师问学生是不是做过了，那个女生老老实实地说补课老师拿了一张试卷让她做，做完给了答案让她背下来的。学生走后陈老师说，不是从办公室偷走试卷和答案就好，要说做，我都做不来这么标准的答案。你不信回去问赵鹏。”

杨洋说的是常玉洁。天天跟好朋友抱语文作业，学习兴趣突然提高，主动要求课外补语文，成绩果然提高了，但高到班里第6名让陈芷汀有点怀疑，特别是试卷答案与标准答案一样。初一初二时4班曾经出现两次学生偷试卷和答案的事情，都是钱森林鼓动并掩护同学干的。第一次批评教育，第二次准备处分时，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在没有作弊的情况下钱森林考到年级第5，李红英怕处分后钱森林父母提出转学就麻烦了，于是又实行了批评教育，但要处分偷试卷的同学，就是赵阳春。陈芷汀不同意，也不去找领导公然反对，德育处让她交调查记录和学生检查，一周过去了也没交上来，毛校很生气，亲自打电话给赵阳春父亲到学校来开会，赵父问陈芷汀什么事，陈芷汀说，没事了，不用来了，把毛校气坏了。看着沉稳和气从不搅事的人犟起来也没法。吴主任也觉得处理学生不公平，不如不处理，劝说毛校算了。4班发生的两起偷窃试卷案就不了了之了。

陈芷汀担心又出现第三起，仔细问了常玉洁，得知是在补习老师那做过，放了好大一颗心。

“哇！我朋友在那家补习班投入了将近三万块，考试成绩还能掺水？”

“所以你们家长很奇怪。在补习班那样一个以盈利为目的的地方给孩子补课，巨额投入一点也不在乎，给老师一点补课费就心痛了，要么扣门，要么告状，不知怎么算的帐。——当然我不是说您。”杨老师不好意思地转头笑笑。

“还有民办学校，真的有上课不讲重点，下课补习收费的现象。就我给你推荐的那个老师，您看到了吧，满屋子的学生，有一半就是他班上的。”

赵先生点头说是很多，一屋子人。

“你还没听说更绝的。听说南中有个班主任手机欠费警告马上停机，那孙子直接打电话过去让家长存钱，家长存了五十。通常情况下你想想，朋友打来电话说手机欠费马上停机，不方便充值你少说也得给一百吧，面子嘛！”

“对对对！”赵先生赶紧接口表态，“这太少了，别说班主任不高兴，自己也没面子……”

“哪跟哪啊赵先生！你做家长的还不明白？不乐意！人家家长不乐意！虽说孩子在你手上，但我也不乐意这样玩！那孙子有脸皮，再打过去说太少了，不够——厉害吧？”

“啊？”赵先生一时转不过弯来，这哪跟哪才对呢？

“虽说很多家长关心孩子，也愿意帮衬班主任老师什么的，但这样做不对。你懂嘛！你不能用教育来绑架别人的孩子，是不是？你想要额外收入你给他孩子补课，要补课费充值，没问题，凭白无故问人家要钱，这样不对。太他马滴不要脸了。”

小杨明显受了张健正的影响，洋气漂亮的嘴里呐出不文明的语言。

“我看不起这种人！”小杨老师一言以蔽之做了总结。

赵云杉先生总算明白了杨老师的态度，悄悄擦擦汗。差点站错立场。对！就应该这样。听讲时隐含的反感情绪原来没有错。

“赵先生你也应该清楚，我们老师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教书作为一种劳动力，所得太低廉。我们辛辛苦苦读高中念大学，不就想在人生的平台上站到一个相对好的位置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孔子说的，可是我们的书读来读去，拿着书本和教鞭干着苦力活，挣的钱不够买房不够养孩子养父母，读书干吗？要想让自己活得体面些，只能利用学到的知识挣取外快，改变生活，提升形象。你看那些老师，有几个让你看着能够真心地尊重的？一付寒酸穷苦样，哪里有知识分子的形象？小知识分子的形象也不配呀！跟建国前的鲁迅冰心那帮人，没法比。还有林徽音，多牛的人，竟然叫人家绿茶婊，为什么？读书少呗。见识浅思想差，说读过书，简直丢了书的脸。书要是知道这些读了它的人这付穷酸样，书都不愿意的！”

杨洋不自觉地把张健正和岳晓明经常说的话顺了过来，说得还满形象。赵云杉先生笑了起来。数学老师知道鲁迅林徽音，不愧生活在校园里。

岳晓明经常在学生死活不开窍的情况骂他们蠢得像猪，骂完之后就捂着胸口说：“对不起猪先生，又侮辱您了！”

“同学们，老师骂你们蠢得像猪猪都不愿意滴，它觉得我不蠢啊，明明你们人蠢，为啥总是向我开炮？”

学生立刻哄堂大笑，开心得要把教室顶掀翻。

岳晓明知道他们笑的不是“滴”的舌尖强调音。他说的“向我开炮”源自旧电影的台词：英勇的战士独守高地，在阵地可能失守的情况下舍生忘死的壮举；而学生根据社会的变革早把“开炮”一词赋予了另一种含义。“向猪开炮”，这是一种多么丰富的想像啊，那种场景，那种声色，那种表演！惊涛骇浪啊那是！骂他们没有想像力？错了，对于某些方面他们具有极其丰富的想像力。

岳晓明不敢再洗白白，严肃课堂纪律后继续上课，下课后气急败坏地到办公室陈述他闹下的无法逆转且贻害无穷的误会。张健正这种老油条都笑得直不起腰来。张伯明直接冲到岳晓明跟前，模仿《大话西游》中刚刚回归身份的孙悟空放屁后的动作，短短的腰肢用力向前挺，双臂用力向后摆动，冲击后撤、冲击后撤，同时伴音：

向猪开炮向猪开炮！！嗯哼哼！嗯哼哼！嗯！嗯！哼哼哼——

赵启蒙直接从椅子上笑跌了下来。改作业的丢了笔，打电话的挂了机，喝茶的呛了水，吃水果的噎了嗓子，文雅的伏在桌子上笑，开朗的跌脚拍腿笑，戴着耳麦备课的扯下耳麦，拉着笑得相对文雅的老师打听又有什么桥段，快点快点复述一遍，分享开心一整天……

于是又有好些老师学会了岳氏语言，用戏谑的强调化解用词的不文明：

你把试卷写成这样，试卷都不愿意滴，它宁可给猪做擦脸纸也不要你的笔在上面涂涂划划——老师心里想的是擦屁股纸，于是愤怒的自己忍俊不禁，学生也莫名跟着笑起来。

老师要是骂你猪，猪都不愿意滴。猪说我能学会啊，怎么这么个——人！教不会呀？

……

类似这种不文明的语言由于包含了许多笑点，而且形式完全虚拟，学生也不会生气投诉。——这一点上又让老师心生不满，变相骂他都分不明白，什么素质！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的补习班都是这样，真金白银的补习班也有。”

杨老师没想到自己以后会开一个叫做“真金”的补习班，但她开补习班时却想到了自己当时说过的话，打出的广告牌就是“真金不怕考场炼！送您的孩子到我们这来吧！没有进步，我们退钱！！”

为弥补她当年在赵先生面前非议补习班的恶劣影响，她专门把自己的话加工成有些老师如何歪曲补习班并进行了有效的反击，上演了“以我之矛攻我之盾”的戏码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杨老师在快到吃饭地点时真诚地告诉赵先生“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是正确的，教会学生解题方法再唰唰唰才能有效果，同时真诚地肯定了有的补习机构请的是很有教学经验的退休教师、骨干教师，进行的是“有效”教学，考什么讲什么，怎么考怎么讲，拖网捕鱼，一个不漏，广择信息，严谨命题，务必保证学生有成绩，自己有收入。一节课二三百块钱呢！在利益面前，全力以赴，的确比学校要讲素质讲成绩讲思想教育，要开会要交流，要统一教法和进度更又要比拼争出一二三名的多头牵制型教学“有效”得多。她特别归纳总结了部分补习班的优点，隐秘地掩盖住自己的私心小算盘。

肥仔爸对她前期的话印象太深刻了，马上要吃饭了，听得也累了，没有感觉她的话前重后轻暗藏私心。

交浅言深，率真务实。赵先生对杨老师的印象更好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杨老师做得没错！

回去后赵先生查了杨老师补课做的练习，再与孩子的试卷对照，果真没有放水现象。再找以前数学老师的补课资料，肥仔说没有，老师没让整理试卷，上完就丢了。

真他凉地白花钱！

没办法，为了不让自己和孩子上当受骗，就认准小杨老师了。

为了稳定杨老师的师心，他又动员朋友不辞辛苦地把孩子转过来与肥仔一起补课。一对一一节课两个钟200元，一对二一节课两个钟360元，省一点是一点，再说两个孩子一起学有点竞争，没有坏处。朋友的生意做得比他大，不在乎那些许补课费，但听说补习班的成绩可能放了水，也十分不愿意。吃注水猪肉那是没办法，咱不养猪，自己生养的孩子送给别人去注水，傻亏吃得过份！

至于朋友跟杨老师除了补课外还进行了哪些研究和发展，他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有了“情况”，他也喜欢杨老师，年轻漂亮有文化，为人活泼大方，思想又新潮，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也靠男人，却不挂在男人身上，让男人放心。最初他发现朋友与杨老师的关系进步得很快，很担心杨老师受到伤害，旁敲侧击地一聊，发现人家心明眼亮，根本就没打算玩纯情女子的游戏，就是喜欢了在一起，不喜欢了分手也互相不怨恨的那种，倒让他生出一种佩服来。

现在的老师，进步真快。

但期中考试后孩子对杨老师却有很多意见。听孩子回来说，班上一个学生的爸爸受了重伤没有参加数学考试，拖了后腿，杨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顿，还叫同学不要理他，他就要滚蛋了。听完他又十分不解，学校用这个成绩给老师们发钱嘛？如果真是这样，成绩就是钱，不是跟他们做生意的人一样了嘛？只不过他们用来换钱的东西是商品，老师用来换钱的却是学生的分数。

想到这里，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转头看看自己的大胖儿子，脑门上贴了三个字：残次品。

怪不得老师不爱差生了呢——

换了我，我也不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