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夜里，何文在撰写着汇报材料。所有的人都陷入在疯狂的运动当中，孰是孰非、谁对谁错早就没有人关心。看着身边的老领导、新同事一个个被揪出来做检讨，昔日受他尊重的老师、同学被拉到街上游行示众，何文的心如刀绞，他希望尽微薄之力用手中的笔记下些什么，有朝一日能为领导同事们沉冤。

随着一阵细弱的敲门声，保卫科的门被打开了，挤进一个娇媚的身影，还回首细心的锁上了后门。

何文抬眼见来者竟是李婉如，不觉感到意外非常，他疑惑的询问道：“嫂子，您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许老哥应该下班了吧？难不成还没回家？人也不在人事科？”

何文忽然惊慌的低语起来：“莫不是出什么岔子了？”

李婉如一边向桌边踱步，一遍抬起右手轻捂嘴唇“咯咯”笑起来：

“他管人事，现在那不是他说谁有问题谁就有问题呀！我家那窝囊老头子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文哥你放心，出不了岔子。”

李婉如一声“文哥”叫的何文头皮发麻，他慌忙走到桌对面给李婉如扯张凳子，示意她坐下，连声说道：“平平安安就好！平平安安就好！那嫂子您来是？”

“我来就是想看看你呀！你真是个傻小子，咱们厅长那档子私事儿人尽皆知，你也好歹给人家个面子，怎么说去抓奸就去抓奸呢，看看，这抓住了多让人家下不来台！”李婉如边说边抱怨道：“我这次来是给你通个信，上回你撞破厅长私事儿的事情厅长非常不满意，正跟我家老许说，准备整你呢！”

“啊？”何文眼前一黑差点坐在地上，回想起几周前的事儿来：几周前有人说厅里办公室有人半夜偷盗，作为保卫科长的何文便义不容辞的去抓贼，没想到“贼”没抓到却撞破了卫生厅厅长和厅里一个年轻小寡妇私通的事实，何文正义凌然怒斥此事伤风败俗，但念在厅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他求情，他也无法将此等不堪之事公之于众，没想到他的一个留有余地竟成了别人整他的把柄。

“哎……”何文愣在原地愁眉不展起来。

“我说文哥，我今天能来就是来帮你的！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你的为人我还不知道么！”李婉如起身走到何文身边娇滴滴的说，边说身子不由得向何文的方向靠拢：“文哥，我对你的心意想必你也是清楚的！”

“嫂子，您请自重！”何文慌忙往旁边躲去，急急慌慌的起身，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姓何的，你别不识抬举，你要是再这么没眼力见，我明天就叫老许去揭发检举你！说你是乱人还不是一说一个准！”李婉如挑起眉毛一脸的怒不可遏。

何文愣了一下，厉声说道：

“嫂子，我的身份不是由你一个人决定的，我对组织的忠诚日月可鉴！您家有许大哥还有孩子们，我劝你也给家庭留些余地的好！“

李婉如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狠狠瞪了何文一眼，叨念着：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即一个大转身，扭动着腰身离开了保卫科。

.2.

1968年初春的一个清晨，刺骨的寒风刮着屋外的枯枝沙沙作响，那天何家发生的事儿让每个人都终身难忘……

这天清晨，由卫生厅人事科许科长带队，一众年轻人跟随，叩响了何文家的大门。门开后几个年轻人上前不由分说带走了何文，英子拉住许刚的袖角盘问原由，许刚含含混混的嘟囔道：

“组织上说了，咱们厅里有落后分子，这何文就是其中一个……”

何文奋力反抗、穆英使劲全身的气力，孩子们怎样哭喊，都没能阻止把她的爱人被一众人带走的厄运，何文被抓走的那一刻，英子跌坐在地板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英子眼见疗养院里的老干部们是怎么被摧残迫害的，她在疗养院为自保和保护孩子们不得不加入的一队里，没少参加各式各样的做检讨活动，虽然她从不迫害别人，但眼见着一众人等被摧残的不成人形，英子的内心也在滴血。

之前英子总抱怨说何文太正直，不肯参加任何派别终会被迫害，没想到竟一语成谶。英子就这么愣愣的坐在地板上，直到珊乐、珊妍上前扶起母亲，年幼的何玉璞站在旁边早已哭花了脸，用胳膊肘不停擦拭着黢黑的脸蛋。英子起身定定神，坚定的跟孩子们说：

“孩子们别怕！有妈在爸爸不会有事儿的！孩子们，你们听我的，珊乐，你也会写字了，妈把给爸佐证的话写到纸上，你跟着抄到白纸上，咱们能写多少写多少。珊妍，你也帮忙一起抄。写好的材料咱们就到街上去贴，能贴多少贴多少！“

何家一家不知写了多少的字为父亲伸冤平反，孩子们拿着写好的佐证、手里提着浆糊桶游走在街头巷尾，他们不清楚这样做能不能替父亲沉冤，但他们明白，以逸待劳更是无济于事，只有四处奔走才能平复英子和孩子们焦躁的内心。

英子不仅写了无数的“材料”，还给厅里和上级政府领导写了无数封信笺，不知寄给谁信封就写上“各位领导收，见字如救命！”

.3.

年纪小、个头低、最机灵的何珊妍借着几次混乱，混进厅里的关押室，远远的在门外关注父亲安危。

珊妍眼见一向生龙活虎的父亲日益憔悴下去：一开始珊妍能听到父亲在屋里大声的背诵着诗歌，向世人宣誓着自己的忠诚；到后来父亲的嗓子里全是血泡，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就用身上仅有的一跟钢笔在关押室的墙壁上一遍遍写着自己对国家的热爱；再到后来墨水用尽、笔尖磨秃，父亲就用笔一点点在墙上“凿”出印记。透过门缝的空隙，借着微弱的灯光，墙壁上带着一抹血红的“我以我血荐轩辕”几个大字，成为何珊妍心上深刻的烙印，伴随一生、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