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记录什么？我可不想留下什么语录，咱们说的其实早就存在了。

不可低估存在的力量，你会经常发现人们说的话或者写出来的文字具有很高深的造诣，这是肯定的。唯一的一点是说者和写者反而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听者和读者才是底盘，他们明白了并且明白得很多，超过了说者和写者。

每个人都在修行，在痛苦中摸索，想要明白生命究竟是怎么一会儿事。

说的和写的是现实，只差一点了，离开现实才有了注释和旁解。或者以为那是心，这时候的心是一个整体，是对现实的映射。对于外界的反映，反映到哪里去呢？这时候是一个岔路口，注重外面还是注重了里面。

外观的世界还是心的世界。

在外面就得拿外面来比照，在里面就得拿里面来比照。外面的比照是外面，其基础也就是眼睛是以“我”来论定的，都收摄在我这里。我是天空，但我愿意是其中的一个点，这个点就是我的存在。

里面也须有一个依托，里面里面，是我和另一个参照物的中间，我是实实在在的，另一个参照物也是实实在在的，必须得这样借来，否则就无法说明。

这个参照物可以有所不同，在我超过它的时候它就游离到了远处，给我留下更多的空间。

下了一夜的雨，我的心都碎了。是以我来说的我的心碎，也是参照物往我这里来说的心碎。心碎比较于我，这是不全面的，比较于参照物才会看到心碎的程度。

现实终究是现实，如果我一直恒定在我和我的心之间。它又是非现实的现实，我终于可以自由旅行了，我说的是另一件事情。

这就是人和人的区别。

我有一个轮盘，我的轮盘上有三百六十个空间标记。如果你谈物质，请去第五十八号区间，如果你谈世俗的安身立命，请去第一百零八区间，我这里只谈感情。

人一生经营的和能够留下的只有感情。我对这个世界的感觉才是我的根本。

生存有两种态度，要不就是堕落要不就是超脱。

今生今世什么也不要讲，什么也不必说，超脱是唯一的要务。超脱不了什么都是妄谈，那才是真正的画饼充饥和望梅止渴。就和荣华富贵和适可而止一样，都是死亡，还非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撕扯。

你看着我可怜，我看着你痴傻，只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

我清楚记得九月十八日那天我值班，不是战备值班也是值班，我是我自己唯一的执守，枕戈待旦，夜不能寐。在我身后是我的家人族人国人，他们养育了我，我不能报恩于万分之一。只能在城墙的缺口处餐风露宿，心里充满了欢喜。

第一个是我的身份，我有我的名字，我有我的职责。十八岁参军，四十二岁退役，可以说是“转战”南北，从东北到中原，从一名技术人员到一名政工干部，从歼击机到强击机，从轰战机到运输机，从训练部队到应急机动保障大队。

戎马倥偬的岁月无怨无悔。

表面上看来我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摸爬滚打，硝烟弥漫。从常规训练到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到绝杀绝灭的国门防御战争到天战和算战，都马不停蹄地走在了前面。在这中间我患了一次病，我认为根本不是病，但又必须是病。

我加入了算战的特殊部队，成为了一名教官，被人称之为圆圈教官。

后来在经过一次长时间的“诊疗之后”我被安排到你们这里，这可不是空口说白话，这是我的介绍信。

“兹有我部算战战士一名前去你中心执行重要任务，望予以接洽为盼。”

张君端接过介绍信，抬头没错，分明写着“微脑和非物质性撞伤以及精确语言制导索引研究中心”，落款为“华夏国第xx纵深部队暗战委员会。”

大印落在落款上，然后是年月日。

介绍信的密级为绝密。

请你稍等。丢下一句话，张君端急匆匆抬起身来往研究中心的深处跑去，他知道绝密意味着什么。忽又半路折回，脸上淌着汗，“那么我们中间的密语？”

三十八号指天指地指指张君端和自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一副成竹在胸和不容置疑的样子，样子的背后还有些嬉皮笑脸。

研究中心的建筑很合乎规矩，在进入大门经过迎门墙之后就是一条中轴线，中轴线的两侧均匀排列着三排建筑，间距一模一样。每一排建筑由三栋平房组成，也就是总共有十八个大平房，平房里面规格不等地陈列着无数房间。

中轴线通到底就是素心湖，泮河的水从南面流入从北面的五个涵洞中流出。素心湖的中央伫立着素心厅。

素心厅并不在中轴线上，要靠右边很多，抬眼只能看到青砖的围墙，围墙的内侧没有种植树木。离开围墙一段距离才可以看到外面绿树成荫，围墙笼罩在一片绿云之下。

墙上没有铁丝网，但摄像探头三五米就有一个，有的成排成列明目张胆，有的被隐藏了起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里不存在侥幸。

研究中心分为三个区，各自有栅栏冰冷地围绕。

不是为了好看，是实打实地围绕。栅栏把整个平房都围绕在了里面，分成了十八个区域。前面一排是病员区，中间一排是技术区，后面一排是后勤区。

每一个区又分成了六个区域，各自戒备森严。

每一个单独的平房中设有一个值班室。

铁栅栏的门需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

路上张君端的汗一直流个不停，今天为什么是自己值班，这可是摊上事了啊，关于密语这件事情不知道汇报好还是不汇报好，心里犹疑。

研究中心的水很深，上面的来头很大，内部也是泾渭分明，没有人可以越界。保密纪律列在第一位，互相不能交头接耳，分工极端明确。

这个三十八号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他的排号都是自己给取的。正好排在第三十八号上，是他接待的第三十八号病人。

这是一个相信谁的问题，都是为了忠诚。

忠诚是德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看起来就是一个病人，虽然还没有经过技术鉴定，但至少有一些精神分裂的症状，这样一个病人会肩负重要任务？

但也许是的。

他没有赌，国家的使命和意志不是自己可以衡量的，那就只能是一个秘密。

院长富大海亲自出动了，还跟随者技术区的贵雷妆，有两个工作人员抬着担架。

三十八号正在喃喃自语，说着还大手一挥，似乎要切断什么。“我的天空中永远没有暗夜，因为我就是光明。你索然无味，面目可憎，只是因为我不再照亮你。我在这里，你在哪里？魂兮归来吧。”

等三十八号平静下来，富院长才插嘴，手里摇着介绍信。“这是你的介绍信？”

三十八号的眼白忽然很多，有些惊怕地说，“它是我的保命符。你知道命是什么么？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我不见它已经三十多年，今晚见了心里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然后扑倒担架上，“这是我的床。”把两个工作人员差点扑倒。

天地玄黄，星宿列张。天字第七号房，在病员区右手侧中间的平房内，南向，北侧有双开的窗户，能看到窗外低矮的冬青。天空很压抑，心碎的自己已经离开了，人不能长久地伤心。

离开了，就不要回头。

那样就会发现心碎的自己直不起腰来，捂着胸口咳嗽。

三十八号安顿了下来。

他知道他离开了自己，自己面对的是另一个自己。今后他将是另外一个身份，不用介绍信介绍，宛如他的童年和少年。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周围安静极了。

人都是踩着水而来，踏着云而去，水不能回去，云必须离开。命运必须是折磨，生命才会有辉煌和雕刻。

对生命的用功是生命的意义所在，生命是身体的承载，心的感觉，灵的驱使。身体只是较少的一部分，这是一个我但不是真正的我。我思故我在，这个我是心思意念的我，我想了什么和怎么想，只是找到了镜子，镜子有时候形容为泥胎。

泥胎是一个大大的被动，它能够吸收一切，记忆一切，却不太情愿付出。

它的被标记出来的付出叫做本能，或者叫做潜能，人能听见人能看见，人能够思索，人能够学习和对学习有所记忆，也能够思索思索本身。

这本身里面有一个牵制。思索只能够这样。

这是我的，代表了我的认知，但我并不自由。我想要的自由超出了限制，超出了限制背后的惯性。一个惯性下来，人们深受其害，但又不能不说它是恩惠，它毕竟有所停留。

人是过程的过程。

过程和距离一样，让人一生的追求成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