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路在一道小小的慢坡上躺着，一二十米或者一二里地，坡度和距离经常不同。

就是常说的羊肠小道，路边有一些零星的野草，钉在地面上或者钻出地面灰头土脸地招摇，远处的草渐渐密集起来间杂了一些高草或者灌木之类的存在，再往远处就有了树林。

再远处或者应该有一些农家的猪鹅羊鸡出现，或者树林裂开了一条路，有晚霞照过来或者有人走出来，飞鸟在树林的上方飞过。

但完全没有，根本也不会有。

只是一个慢坡而已，很狭小的范围，慢坡上是一个小土场。

距离的不同是到达这个土场的不同。四周都扎住了脚跟，和天空凝结在一起，甚至没有天空，这是个人的私密空间，或者已经做了一些贴近天然的处理。

坡度和距离的不同是说有一方在活着，这个地方活着或者来的人活着，发现了不同就是活着的证明。

一个地方活着和判定人活着的标准大同小异，这个地方有生长。

生长是一个很趣味的标准，其中有动，动是生长的一种，草叶舒展和夜露浓厚，远方很近和很近之处的过滤和包容。去年的草代替了今年的草，这还有一年生、两年生和多年生的区别。还在根子上但已经不是老根，老根必然死了才有新根。

或者继续是老根，我再送你一程，直到老根殚精竭虑已经无法再付出，剩下的就看你的了。来年你继续生长，无疑要学会吸取，就和吸取我一样，但已经是另一种吸取。

没有现成的，现成和不现成说的是有没有加工。

不现成指的是土地是土地，水分是水分，光明是光明，根本的道理还是道理。你得往下扎根往上生长，形成你自己的体系，本体和须系。本体是你须系也是你，都不是你也都是你，离不开不一定是，离开了也许才是是。

现成就是继续去假借和借贷，套用在其他的模式上。这当然不会免费，得是商量好了的互相同意。你消失掉一部分你的特性，促成一些提供者的特性。

或者只是双方间的对立和统一，或者会产生出一些新品种来。

都是对于道理的说明，道理没有变过，它的道理你的道理和新的道理，于是就在道理上争来争去。

但道理只有一个就是生长的道理。

人的活着也差不多，生长是不动念的念，是身心灵的生长，最好是共同的生长。身体是老根，它死亡了之后但愿还有心和灵存在。心是道理的桥梁，影子中的影子，经过八次过度之后就有了灵。

到了道理之中的时候心也可能消失，这时候只剩下了灵，只有道理。

生长是一个战略大转移的过程，从身而心而至灵。转移不是一路丢盔弃甲而是毫发无伤，身已经转移到心和灵上来了，身身转移到心身和灵身上来，身心转移到心心和灵心上来，身灵转移到心灵和灵灵上来。

然后是心身灵身、心心灵心、心灵灵灵的“痛苦”转移，最后是灵自己，灵有了身心灵的所有担当。如果分化下来，就是另一个样子，最后是人的样子。

必须这样说，这样说和这样做才能够兜住底，底儿就是生长和活着的目的和意义。

灵是做什么的。

老陈茵对新生的陈茵说，我在心里对你说的心里话你一定要记住，这是我最后的教诲。我已经感觉到意识模糊了，但我感觉到那人来了，你什么也不要做，更不要窥探，就和死了一样，对，死了的意思就是自然生长。

空间静止下来，没有任何压抑。

三十八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有这样一个地方就来了，来了之后就获得了自由。坦然和熟悉。自由的感觉就是这里没有任何的在意和拘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趴下就趴下想奔跑就奔跑，想睡觉就睡觉。

任何的想法和做法都不会传递出去。

不会造成影响和带来影响把自己包围。

这里成了自己的自由。

自己和自己融合，自己和自己在一起。但也有一些想法说来就来，就好像是他自己在思索一般，外面的天空是一个天空，这里的天空是一个天空，我这么想的时候，想所发出来的天空也许又是一个天空。

不知道天空都是为了什么，这也许就是存在的意义。

也可能它们不是为了什么，这取决于我，我为了什么它们才会为了什么。更重要的是这里给了自己尊严，我在这里睡觉不管睡了多长时间都没有尿过床，也没有遭受过其他形式上的屈辱和践踏。

在后来不用判定，一觉醒来如果身子下面已经湿了，那就是在家里的土炕上。如果干干爽爽，意念一动身子就会离地而起，小土场上没有水迹，那就是在梦境之中。

然而梦境有时候又好像不是真的梦境，这给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牵扯。尿了，悲凉一番或者没有想法地又沉入了梦里，可能是回到了梦境，那里是自己自怨自艾的地方。也可能是别的地方，再一次梦中醒来才回到梦境，或者又是另外一个地方。

那时三十八号想不透这个问题。

可能梦是路径，自己的梦境只是一个自己心安的地方，还存在其他的梦境。从此后他把小土场称为自己的梦境，简称梦境。

这样的时间有很多年，越长大越是抬不起头来，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尿床一如既往，冲塌了他所有的笑容和语言。

那时他还没有学会抬头望天，一望就忘记了时间。而是低下头来深深地把自己沉入自己的梦境，在不能或者不想入梦的时候就看书。

书是一堵高墙，把自己放置在一个沉静如水的世界中。书本本身又是一个世界，什么都看，逮到什么看什么，甚至看不明白的都要看。

给了自己光怪陆离的感觉，后来又想把它们联合起来，去指向一种说明。

直到某一天他的梦境世界来了外人，那时他正就着并不存在的月光低着头闭着眼睛在看一本无字的书。

念前，念中，念后，这是一个循环。这是一念，一个念，这个念又被念所念。

悄无声息，空气中间的白忽然白了很多，月光就被阻挡住了。他丢掉书本抬起头，他不知道他其实也是睁开了眼睛，一轮月亮在那个人的身后迅速沉入了地平线，落在遥远树林的后面。

有一个穿黑袍而白发的人走来，身材魁梧高大，每前进一步，三十八号就感觉到了一种透明。

“他不能来。”

如果是这种想法，来人就会消失，三十八号有这个自信。对方执意要来也没有用，所重复的场景就是这个人正在一步一步走来，却走不过来，身后的月亮直上直下地划动，而自己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自己是这里的唯一，是痛苦所组成，痛苦成了自己的武器。

那时正是武侠启蒙的时候，电视还很紧缺，但霍元甲陈真霍东阁等电视剧早已深入人心，少林寺上映就掀起了一个狂热的时代。全民皆武，村里也来了教拳的。

但没有时间，也没有金币。

囫囵吞枣地上完学还要去割草、挖野菜或者做一些农活，很晚了才点着油灯吃饭。有时间就箭一般跑到教拳练拳的地方去看，但人家只开放了一两天，大约是招徕顾客的意思，后来就紧紧地把大门关上了。

想要进门，拿来买路财。

就自己练，练得汗流浃背和一身尘土。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叫做切磋，三十八号经常的鼻青脸肿，甚至因为没有护住下盘，蛋子儿都被人踢青了，惹得父亲非要找人家理论，被胆小怕事的母亲紧紧拉住。

在现实里会拼命，也许会忍气吞声地绕道走。

但在这里不行，自己是这里的主宰，任何来人都得经过自己的允许才能进入。自己的痛苦是自己的秘密，都不要轻看了痛苦的力量，之所以痛苦和忍受痛苦大部分都是为了圣洁。

不圣洁是一切痛苦的原因。

他可以来，三十八号听到了自己嘴里的声音，声音干涩。

有这个决定是因为三十八号感受到了来人走来时发生的那种透明的感觉，自己变得透明了或者是对透明有了一些新的看法。很醉心，想到就是做到了的那种“勾引”。

想一件事情如果不付诸行动就是空谈误“国”，做而不想也可能偏离了方向，“相信”太珍贵，相信好了皆大欢喜，这是理想的模本。相信错了就是一生的大误，所以很多人宁肯相信不是自己相信错了，死不悔改。

中间的调整也是相信，是相信“相信”的力量，如果是作为一种实验控制在小面积的范围，那就只能是个体的自己。

从个人而群体，随时掐断也可以随时接续，正如微脑和非物质性撞伤以及精确语言制导和索引研究中心。

最没有危害的就是透明，其一说，人的心思都长在体外被一架仪器所显示，你想什么周围的人都会看到，连想骗自己都不可能，一清二楚，大白于天下，众目睽睽。

但愿人们的眼睛都是这样一双一览无余的眼睛。

其二是有目标和为了目标，都不会偏离在外，都不会没有家乡，人人为我我为人人都是为了目标。这架仪器的设置就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它的数据调整着每一个人，都甘之如饴。每个人都有意义，这么做绝对没错。

其三是能量的可以，我有力量，我想这么做就能够这么做，我不想那么做就能够做到不那么做。而且智慧也是支持我的，做对的事情毫不迟疑，不做错的事情也不用忸怩做作，一切都正大光明，践行是所有力量的聚合。

其四是日月经天、意识之行的透明，想就是做，做就是得（德），得就是到（道）。

到达是一种时间的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