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里安的办公室。

路明非环顾四周。

四个书柜环绕着办公室，正好遮住四面墙，天花板上挂着青铜色的吊灯。红木书桌摆放在正对着办公室门的位置，上有几本书和一台IBM商务本。桌子两侧是沙发，立柜式空调被安放在桌子对面很远的位置。他的两只箱子就随意地放在书柜前，而自己正和楚子航坐在长沙发上，古德里安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

“好了，我们继续来说龙的问题。”

“通过您的讲解，我现在初步了解到龙是一种强大的智慧生物。我说得没错吧，教授。”

“是的，在我们称之为史前时代的岁月中，龙曾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停一停，教授。”路明非瞪着眼睛，“如果真的有那种巨型智慧生物，他们应该统治着人类才对，为什么现在是人类居住在城市里？您那油画上黑龙的铠甲可不像上古时代人类手里那些粗糙武器能摧毁的。我一直接受的是唯物史观教育，我需要龙真实存在的证据，教授。”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古德里安拿起手机，点开一个微信头像，发送语音，“富山先生，你那边忙完了没？让我们的S看看龙存在的证据。”

现在的路明非实际上是半信半疑的状态，所以急迫地需要古德里安出示龙存在的证据——少年给他展示的东西虽然无比真实，但那毕竟是时停中类似于幻境的存在——他要证实那个似梦非梦的幻境给他展现的一切，古德里安却将这种半信半疑理解成了完全不相信的嘴硬。

没过几分钟，一个身着同样黑西装的青年男子用小推车推着大箱子走了进来。古德里安让他放下箱子，也坐在长沙发上。

“卡塞尔学院特聘心理教员，富山雅史。”

青年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将箱子放好，向路明非鞠躬。路明非也起身回礼，还煞有介事地和青年人握了握手。

“富山先生，现在请你给我们的S展示真正的龙吧。”

“是，古德里安教授。”

富山雅史严肃地回答，先从自己随身的提包里掏出一块油光锃亮的东西，递给路明非。路明非接过，仔细把玩，发现这东西手感很好，轻巧又坚韧。他将这东西的边缘朝外，当成匕首挥舞两下，居然听到了风声。他又从打印机里拿出几张纸，叠放在这东西的边缘，手上一发力，那几张纸齐刷刷地断开。

“这东西看起来得有相当年代了，还油光水滑的，当武器用都没问题，难道是从那条黑龙身上弄下来的铠甲碎片么？的确不像人类造物，不过当代科技也可以制作出这种材质的物品。”

路明非给手里这块东西“下了定义”。

“这是一块龙鳞，你看着油光水滑的是因为我刚给它涂了油……”富山雅史有些无语，“既然你说它是当代科技的产物，那么我们来进行第二项测试。”

他从腰间的枪套里取出佩枪，递给路明非。

“会开枪么？”

“我玩过真人CS，打过水弹枪，算不算开过枪？”

“勉强算。”

富山雅史将鳞片放在空调顶端，回到路明非身边，手把手教学，“两脚呈八字形，虎口对准握把，手腕挺住，右臂伸直，保持瞄准区平正，放慢呼吸……对，很好，就是这样！现在你可以进行射击了。”

路明非按照富山雅史教的姿势举起手枪，瞄准空调顶部的鳞片。楚子航带着墨镜站在他身边，看他的预瞄准动作。

路明非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他第一次拿起篮球时一样，是种很空灵的，眼睛里只有目标的感觉。

他的骨骼发生了轻微移动，让他能更稳定地握住枪柄。

于是他扣动了扳机。

PPK枪口火光一闪，枪声如雷震。饶是路明非倾尽全力，也被后坐力震得倒退。楚子航及时扶住他，才避免了路明非屁股受苦。富山雅史走到空调旁，拿起那块鳞片。

“这根本就不是正常手枪该有的后坐力吧，富山先生。”

“这支PPK经过改装，发射的子弹能打穿钢材厂里卖的那种五厘米钢板。但你看，这上面只有个小点。”

富山雅史指着鳞片给路明非看。

“可……”

“钛钨合金外面包裹一层高分子材料也挡不住这发子弹吧？我在东京大学选修过材料学的课程，多少知道些皮毛。”

富山雅史说着，见路明非兀自不服，便将那箱子拉过来，输入密码。

箱子自动打开，里面装着一个大玻璃笼子，笼子里面是一个体型和猫差不多大的动物。

路明非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这个动物有着卷曲修长的尾巴、一对膜翼和利爪，嘴边有长胡须，完全符合古德里安的讲述与少年在幻境中向他展示的龙的特征。现在，这个生物正在笼子里一动不动。路明非凑近了观察，见那动物的眼球上覆盖着薄膜，很像蜥蜴，也有些蜥蜴的滑稽可爱，但又透露出一丝威严。

“这次你该不会说我们搞了只变异蜥蜴来糊弄你吧？”

富山雅史将笼子递给路明非，揶揄道。

“根据学院的资料，这条龙是18世纪末印度人发现的。他可能是被一条大蛇吞下，印度农民们在打蛇时干掉了大蛇，从蛇肚子里发现了他。”古德里安继续说道，“龙比人类敏感得多，如果你堂堂正正要和龙单挑，龙才会和你打；但如果你带埋伏过去，龙感知到了，就会跑掉。所以这条龙是学院极其宝贵的财富。”

路明非伸出手，想隔着笼子摸摸这条幼龙。

幼龙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黄金瞳亮起，看向路明非，张开嘴巴发出对龙类来说还十分稚嫩的吼声，同时用头撞击玻璃笼子。楚子航上前一步，摘了墨镜与幼龙对视。

笼子的玻璃显然不是普通钢化玻璃，幼龙可能是撞的疼了，再被楚子航一吓唬，立刻低眉顺眼，趴回笼子里。

“我超！我超！我超！傻宝吧？这玩意还是活着的？他会动？他不会从笼子里爬出来咬我吧？！我超，教授，富山先生，师兄，你们别搞啊！”

路明非真切地体验到了什么叫“叶公好龙”：幻境中的少年给他展示那条黑龙时，路明非只感到伟大和威严，但现在就这么一条比猫大一点的、活着的小东西对着他呲了呲牙，吼一嗓子，路明非就被吓懵了。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看着笼子里又闭上眼继续睡觉的幼龙，也面面相觑。

“他不会出来咬你。他年龄太小，什么都没学过；平时获取到的元素也少，力量不够，这笼子他打不开——富山先生，他平时也会醒么？”

“他好像知道自己什么处境，平时醒了也没这么大反应，最多对着执行部那些看守他的人呲牙，有时候还会像猫一样摇着尾巴！”

富山雅史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红一块紫一块。旁边有个要杀人的目光，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楚子航——这小龙要是挣脱笼子出来啃了路明非几口，估计等不到法庭审判，楚子航当场就把他砍了。

“你们有没有对他做什么不恰当的事？”

“我想隔着笼子摸摸他，所以向他伸手了，这算不算不恰当的事……”

“你乱伸手干什么？！”

“不对，富山先生。哦对对对，哦不对，哦对，我要说什么来着，哎呀！”古德里安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阵，猛拍大腿，“龙从出生开始就是智慧生物，明非是S，比我们的血统纯度都高，他以为明非伸手是来救他的，才有这么大反应！”

“龟龟，还有这种说法啊？”

路明非彻底听傻了。敢情这也和自己有关系啊？要不要这么搞？

富山雅史看着路明非，就像看怪物或傻宝一样。

“你向我伸手，看看我有什么反应。”

终于，富山雅史忍不住，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遵命。”

路明非向富山雅史伸出手，但富山雅史却不像小龙那般激动，只是稍稍低了头。

“这就是血统召唤，明非。”古德里安眼中流露出兴奋，“这证明你的确是货真价实的S，你强大的血统在召唤他，他以为你是来拯救他的同类呢！你现在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了吧？”

“这也和我有关系么……”

“当然！你是次代种级别的混血种，对这种小龙有血统压制是很正常的，不是么？”

“我难以接受……”

“你老爸老妈也是混血种，所以他们经常在外忙碌，顾不上你。”

古德里安又说。

路明非抬起头，看着古德里安。

“我记得第一次和你吃饭时，你说选择攻读历史学是为了追寻老爸老妈的脚步。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老爸老妈都是学院毕业的极其优秀的混血种。他们正在执行的考古任务就是——”古德里安顿了顿，右手抚胸，微微低头，“寻找大皇帝尼德霍格的遗迹！”

“那么我加入。”

路明非想也没想，直接拍板做了决定。

“很好明非，我们会把你培养成和你老爸老妈一样优秀甚至更强大的混血种考古学家！”古德里安大力拍打路明非的肩膀，“选课系统会在新生集体报到那天开放，培养方案都在那本新生指南上。”

“集体报到？但我看上了车的人也不少……”

“有些是执行部的人办完事回来交差的，实际上没那么多新生。而且，先让一部分‘天赋异禀’的新生进入学校也是为了掩护你。毕竟，混血种势力可远不止学院一家。”

“感谢教授。对了，学院为什么要学汉语？”

“经终身教授团研究得出结论，大皇帝的直系血亲都将在中国苏醒。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要去中国击杀那些王，就要学好汉语。”

“好吧，看起来中国人是龙的传人果然不假，巨龙们都沉睡在中国。”

“子航，现在是假期时间，新生宿舍安排还没有定下来。你那寝室里还有空位，先带他去住几天。你是老生，又是狮心会会长，其他我一时想不到的各项细碎事宜就由你交待给明非。”古德里安转头嘱咐楚子航。

“好的，教授。我们现在就回寝室了。”

楚子航带着路明非出去了。

古德里安见富山雅史还低着头站在原地，以为他有事要说，上前一拍他肩，富山雅史竟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富山先生，你没事吧？”

古德里安大惊，连忙扶起富山雅史。这位心理教员脸色惨白，汗水从脸上不断流下。。

“刚才……好像有三位高阶龙类在看着我……”

富山雅史断断续续地说。

“啊？！三个龙类？”

“他们刚走……没事，让我缓一缓就好……”

古德里安沉默不语。

他看到了桌子上的墨镜。楚子航和小龙对视的时候摘了墨镜，忘记拿走了。

你富山雅史好歹也是个A-，沾了A的人，被楚子航看两眼，路明非伸个手，就麻得数数都不会数，认二当三？真牛啊！不过这正说明了一个问题……

“血统召唤可能会延迟生效。”

古德里安打开手机，记录下这个发现。

纯黑夜礼服的少年看着路明非离去的方向。

“坚定信心只是第一步，你还有很多路要走，我的……英雄。”

……

……

“喔喔喔！师兄，你的宿舍真漂亮！”

路明非爬上梯子，躺在那张空床上，伸展成一个“大”字。

“每个人的宿舍都这样。等新生宿舍安排出来，你也会住进这么漂亮的宿舍。”

“说不定我没几天就把宿舍弄成猪窝了。”

“你似乎很坚定。”

“也许吧。师兄你在追寻老爸的脚步，我何尝不是在追寻老爸老妈的脚步呢……”

楚子航再想继续说话，却只听得路明非轻轻的鼾声。

他已经睡着了。

楚子航随手抓了一本书，一看是歌德的《浮士德》，他顿时就没了心情，也爬梯子上床，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