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勉目睹了葬礼整个过程。

他先是感慨性命翕忽。

继而黯然悲伤。

继而猛然惊醒。

忙抬头四面瞧去。只见，葬坑旁散落着的将士们，不管他们身在哪个方位，眼神却都坚定不移地追随着林言。

林言一言既出，他们万声呼应；

林言拔刀，他们拔刀；

林言下跪，他们下跪；

林言默然，他们皆默然，无半点声响。

甚至他看身边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兄弟们，此刻也被场中的情景过感染，面露慷慨之色，眼睛一刻也不移地盯在林言身上……没一人来瞧他，尽管他才是他们真正的统领。

这个林言，太恐怖了！

吴志勉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他低估了林言的才能。

哪怕他早在花月楼聚会前，就凭着听来的事迹相中了林言，认定林言才是可能带他摆脱赵德諲和鹿宴弘的阴谋之人，可当林言掏出偷渡平靖关的地图时，当林言在帐内听取众将商议并果断敲定计策时……他就应该认识到，林言的才能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

甚至，他已经有了一种预感，将来的荆襄大地上，真正呼风唤雨的，未必便是赵德諲，或鹿宴弘。

就因为他们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没及早留意到林言，这个从被打得灰飞烟灭的草军中顽强地存活下来的人。

或许。

吴志勉又想，他不应该自以为聪明地跟林言耍心计，没有早早地向林言坦诚、表露忠心；

或许，现在还不算晚……

但他扪心自问，自己能做得到吗？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可能没有私心，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利益斤斤计较。

此时再看校场中间，跟着林言身后活蹦乱跳的朱武，吴志勉甚至感慨，傻人有傻福，还真他妈有道理！

既然看了朱武，吴志勉不妨也看一眼他最初打算投效的秃隼，正站在一个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默不作声。

这就是秃隼最初吸引他的地方，够冷，够阴，够狠。

他认为，在这个阴狠恶毒的世道里，唯有秃隼这种人能长久，能成大事。

可现在看来，他似乎错了。

那两人的差异，便犹如他们所处的位置一样。林言立于万众灯火的中心，让万众与灯火追随他而来；秃隼潜伏于阴影之中，随时准备从阴影中杀出，给人致命一击。

可灯火所往，阴影便立遭驱散。

可世道人心，不管被阴影笼罩多少时日，始终向往的是灯火与光明与温暖。

………………

葬礼方毕。

许沧州、赵志勇和大胡子就立即将林言拉到一边，眼下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降卒如何处置？

这是计划外的事。

因为按原定计划，辕门攻寨，后门偷寨，一切以夺取营寨和阻断关城援军为主，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兵力去歼灭寨内守军，他们大可以趁乱逃走，最近便的逃跑线路自然是沿夹道回平靖关关城。

可一来营寨沦陷的速度太快，二来寨内的守军名土团军，即当地的团练军队，平时就是耕地种田的农民，很多人还是第一次上战场，竟连逃跑都不会，全躲在寨里做了俘虏。

到最后清点人数时，竟发现降卒多达二三百人。

“目前看来，只有全部做掉才稳妥。”许沧州先给出了他的建议。

吸收并消化降卒，是需要大量时间的。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没有时间，葬礼结束后，便要抓紧时间做饭，一个时辰后便要立即出发。

关城上的守将再糊涂，迟早也能看清来者意图。到时候，夹道虽毁，但他可以派军沿平靖关后的主路下山，在山下拦截。

双方比拼的就是时间。

林言必须在关城守将醒悟过来并派出军队之前，抢先下山。

再加上，部队里本身就有吴志勉、秃隼和朱武三支不稳定因素存在，如果再贸然将这些降卒也带进部队里，一旦发生任何异动，局势将瞬间崩盘，几乎不可能控制得住。

“嗯。”赵志勇立即附议，“此事由我来解决。”

他还沉浸在手下爱将惨死的悲痛中，急需见见血来化解。

倒是大胡子问了句：“近三百人，想要一下全杀光，不好办吧？”

“应该没问题。”赵志勇回道，“刚才我留意过，这些寨子里的降卒毫无斗志，被我们抓来后，叫他干嘛就干嘛，半点不敢反抗，杀起来应该不难……大不了我们再想个法子，将他们骗到一处，一把火烧了了事。”

高石头就是被烧死的，赵志勇耿耿于怀。

“按赵副将的意思，那就没必要杀啊。既然他们老实，又肯干活，给队伍里添些劳力，不正好么？我们队伍里正好缺劳力，兄弟们既要行军打仗，平时还要拉车，背东西，自己生火做饭……早就有怨言了。要不是有林将军在上面镇着，估计早就生出变故来了……”

大胡子思索着道。

“章兄弟说得有些道理。”许沧州考虑到队伍里的状况，罕见地赞同了大胡子的话，“只是，一下招进来三百降卒，终究不让人放心啊。”

“怕人太多，闹事？杀一些不就完了。顺便还可以吓吓他们，叫他们懂点规矩。”大胡子再道。

许沧州拍掌道：“对，就这么干。好法子！”

随即又道，“我们第一次进山探路时，林将军就是用了这个法子，把那个姓汤的驯得服服帖帖的，再无异心。可以再用一遍那个法子。”

许、章二人达成一致，赵志勇按下心中的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我同意你们的办法。”

最后，三人再一起请示林言：“将军，如何决议？”

三人互相商量出了好法子，林言倒省心了，只点头表示认同即可。

“不过，”他只是叮嘱道，“处置前筛选一下，把忠厚壮实的留下，处理掉那些有伤病的，老弱，和奸滑之徒。也别把所有留下来的人一股脑全交给李正，让他们全去搬运辎重，每个队各领一些，将他们分开管理，平时也得严加管控，不得允许他们私下往来。还有，顺便也告知下另外三位统领，他们若是有意招领降卒，可自行来挑选。”

“放心吧，我们都省得。”

三人齐齐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