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都来了，坐坐坐。祖寿，你如今考中了乡试第一，前途不可限量啊。”杜修明举起杯道:“以此薄酒，敬你一杯！”

于是众人举杯，为孙祖寿敬了一杯酒，又各自斟满。既然对孙祖寿高中之事，又是议论了许久。但大家看得出来，徐阶、姚涞、孙祖寿这次前来，可不是为了议这件事情的。

菜过五味，姚涞这种贵公子，显然对现在这种吃饭的方式十分感兴趣，而徐阶尝这些菜，也觉得好吃。可越是好吃，那就越不对劲，杜修明明明被罢官在家，为何还有这种好心情吃肉喝酒？

难道真是心如铁石之人么！

孙祖寿倒是一脸关心，问道:“杜大人，孙某能进京赶考，并在考场上挥毫而就，其中至少有一半，是靠您的帮助。如今杜大人被朝廷罢官，而孙某却不能帮上帮点忙，当初答应的事情，也要食言了，是在惭愧至极。”

杜修明闻言说了句无所谓，接着问道:“当初你答应我什么事情了？我怎么不记得？”

孙祖寿叹了口气道:“杜大人，当初孙某说过。一旦考中举人，近几年就得在家挨过贡，如此一来，孙某就在杜大人幕府办事。一是报答之意，二是在杜大人身边，修习务实之业。可眼下……”

徐阶替孙祖寿说话了:“眼下杜大人被罢官在家，定是没有了在你幕府修习务实之业一说。就算杜大人下野在家，孙贤弟考了乡试第一，马上就要考会试，会试过了一旦考中，就直接做官了，故而要食言了。”

孙祖寿点了点头，又看向杜修明。可杜修明却一脸的不在意，转头对着姚涞道:“维东，你是官宦世家，比他们明白一些。你父亲手底下，多有参谋之人，可全是白身？”

姚涞开口道:“不错，与家父一起参谋政务的，几乎都是家父的门生，在朝中位居要职。杜大人的意思难道是……让孙贤弟安心会考，将来在朝中与杜大人参谋要事？”

杜修明摇了摇头道:“不不不，杜某没令尊那么大的能耐。杜某的意思是，想将家业托付于祖寿。”

这下子，在场的人皆有不明白之处。杜修明这才缓缓解释道:“杜某家业之阔，早已难有匹敌之人。可人再富，食不过三餐，穿不过四季常服，睡觉也只需一张床而已，故杜某这些家业，并非全是为了自己。”

“别看杜某区区家事，却也与国事有关！”

“家事与国事有关？”

杜修明见大家不明白，于是一句句解释了起来。杜修明刚才倒是说的心里话，再富有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了，钱只是数字。

可如果将这些钱拿来培养自己的势力，将来在朝中能出现一个权倾朝野的“杜党”，那事情就变得十分不一样了。在这个逐渐成型的杜党中，张荣、余家是基本盘，陈言金是钱袋子，加上天子的倚重，进可攻退可守。

退可守，杜修明在军中推行变革，以强军来强国，但那是治标不治本。进可攻，杜修明在整个朝廷推行变革，以强国来强军，征讨四海。

不论是进可攻，还是退可守，都得需要杜修明拿钱运作。杜修明所说的家业，正是这一部分。留在京城的这些铺子，交给陈言金运作，能赚到钱。可只有交给孙祖寿，才能赚到人心。

听了杜修明的解释，孙祖寿大概知道自己是要承担一个怎样的责任，连连摆手道:“杜大人，不可不可，孙某这辈子就是穷命，若是让我当家，那肯定是败家。”

杜修明则是摇头道:“只听说过穷人孩子早当家，这些家业交给你，我放心得很。更何况，不是交给你一个人，这人还有徐阶、姚涞两人呢。”

徐阶和姚涞对视一眼，杜修明将烤好了的肉串，拿给几人吃着，又喝了几杯酒，杜修明缓缓道:“以我观之，你们三人这次春闱必能得中进士。徐阶、姚涞位列三鼎甲，孙祖寿尚不可知。杜某将京城这些大小事务，能给你们的都给你们，这既是替我排难，也是替陛下分忧。”

“当然，我知道你们担心。这次罢官，并不是杜某得罪了什么人，或是失了什么势。而是朝廷和宫里，都希望杜某去江南，稳住江南赋税重地，顺便驱逐倭寇，肃清海疆。你们不用担心，受到我的牵连。”

“杜大人，这……”徐阶和姚涞算是松了口气，孙祖寿则是沮丧全无。徐阶和姚涞和杜修明的关系，说到底只是互相欣赏，他们冒着风险过来，已是十分注重情分了。

“你们三人，在朝中为官，难免要用到钱。可外面的钱，你们一文钱都不能收，收了外面的钱，就得当心清名不保。”杜修明笑着道:“你们帮杜某打理家业，杜某送你们几份股，你们到时候支钱都是合理合法的。”

这是杜修明摆出来的条件，为官三要素“清、慎、勤”，这头一个清字可是很难坚持的。但若是有钱，坚持一个清白，就简单了。当然还有一个条件，是他们替杜修明打理这家业，是在替天子分忧，一定会简在帝心。

三人略微动心，孙祖寿回到:“杜大人，那我等全是只会读书的书生，若是遇到事了，去问谁呢？”

杜修明答道:“市井之事，问福贵、陈言金，官场上的事情，请教姚大人便是，其次可问严嵩。再有不懂的，就去问顾静夫，让他去请教杨一清杨学士。如此一来，你们边学边做，几个月便没什么不懂的了。”

孙祖寿扶着额头，思考了一阵子，回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既然无法给杜大人当幕宾，那就给杜大人做一人家宰吧！孙某就在京城，给杜大人当这个管家了。子升和维东春闱要紧，不用麻烦他们了。”

杜修明岂能放过那两人，几杯酒之后，一并挽留了下来。京城这些个事情，也算是全都有了人接手。等杜修明再去宫里寻司礼监、锦衣卫、镇抚司的人打好招呼，就能安心放手离开。

而朝廷、宫里似乎都乐于看到这一结果，杜修明所作所为，竟全都顺风顺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杜修明一家子的行李，早已分车提前运走了，剩下的便只有一些随行的行李。

一家人轻车简行，换了便服，避开人群，悄悄离开了京城。却不料，出城没走多远，却是被人拦了下来。那人披着蓑衣，带着草帽，踏着赤脚，腰里别着长刀，远远地念道:

“寒月化五龙，飞鱼瞻玉京。诏狱丧易牙，绣春照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