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杜修明停下脚步，看着那人，心中顿生警觉。自己虽然身负重托，又与天子十分亲近，可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这个时候，极有可能被那小嘉靖帝给抹杀掉，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不错，杜大人，可还记得某刚才念的这一首诗？”那锦衣卫打扮的人转过头道:“当初杜大人在山东扫匪，又在昌平名声鹊起，天子金口玉言在功劳簿上点了你的名字。自始至终，某都看在眼里。”

“那你是……”

“在下金业，祖上是太宗时兵部尚书、太子府詹事金忠。自宣宗之后，我金家便伺候天子左右，是为锦衣卫中的锦衣卫，自那时起，金家就是替天子暗杀不臣之人，不论对错，也不论天子知不知道。而我金家，则有免死金券，世代免罪，唯有谋逆之罪，死无葬身之地。”

杜修明不由得一怔，原来帝王身后，还站着这么一群人。史书上都说锦衣卫有什么先斩后奏之权，能够肆意杀朝廷命官，可杜修明见了之后，却发现那些普通锦衣卫的权力，也不过尔尔。

眼下出现了这么一位，倒是说得清楚了。平常见到的那些锦衣卫，如陈寅、王佐手底下那些，浮在表面上，还算不上暗杀的人。

杜修明笑了一声道:“金大人，你们世代尽忠职守，杜某佩服。怎么，现在来找杜某，是想对杜某如何？”

这时余云亦和杜安边站了出来，道:“呵呵，那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拳头，够不够硬。”

金业却是抱拳道:“误会误会，伯父、嫂嫂，你们不用惊讶，这次金某过来，并非是奉了谁的命，也不是来讨逆的。杜大人在京城所作所为，不论正邪黑白，金某全都看在眼里。杜大人虽用了些非常手段，但大体是公忠体国的。这次过来，金某倒是想和杜大人谈论一番。”

见金业的语气诚恳，杜修明等人不免松了口气。杜修明自然不怕伴君如伴虎，大不了翻脸，可现在翻脸，那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即便这样，余云亦也是寸步不离杜修明身边，跟着杜修明骑马上前。

走到近前，双方打量了片刻，杜修明问道:“金大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杜某急着赶路，家里的庄稼，还等着我回去收呢。”

金业将自己的刀，往地上一扔，接着道:“杜大人说笑，你家里的粮食多得别人种十八辈子也种不出来，还用得着你收庄稼？唔……还是说正事的好。金某这次过来，说不是奉命，也是奉命。”

杜修明不说话，等着金业自己接着说，金业又往旁边将杜修明带了带，才道:“天子知道杜大人这次去江南，可谓刀山火海，故而让金某将一块锦衣卫的腰牌送来，但凡出示此物，便无人敢抓杜大人了，这是一点公事。”

“对了，金某的身份，杜大人可不能和别人说。自宣宗以来，金家便已经从世上消失了，金某和部下全都无官无职，而且只效命于天子。旁的什么太后、内阁首辅，压根都不知道有金某等人存在。”

“原来如此，真是藏于九地之下，了不起，了不起。”杜修明感慨道，但心底已是在猜测起来了，这金家隐藏得如此之深，到底知道自己多少秘密。有些事情，杜修明只和余云亦说过枕头边的话，难不成他也知道？

“要说知道我等的，也就是杨阁老了。先帝过世之后，没有定下储君，杨阁老一片忠心，为国挑选储君。本是伪造的圣旨，可我等也未出手。新君即位之后，我等也是等到朝政稳定之后，才见面的。”

金业将自己身份的来龙去脉，告诉给了杜修明。按理来说，既然如此神秘的一支力量，就绝不该将身份说出来。可一旦说出来，就有两种意味。要么就是想吸纳杜修明，要么就是想说完之后灭口。

先前金业说了，他不是来杀杜修明的，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金业刚才拦路，远远地念那首绣春刀，再加上一开始给杜修明寄的那一首绣春刀的信，只怕也是金业安排的。

从联系杜修明开始，这金业就想着吸纳杜修明，可后来的变化，让他 无从着手。特别是现在，杜修明已然位列高官，再也不可能在他手底下当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逻卒。

金业就要放手之时，朱厚熜却动了这个心思。金业虽说世代忠良，一直在暗中辅佐天子，但到了朱厚熜这里，情况则不同了。

以前皇位传承，都是老皇帝当着面告诉太子哪些人能信哪些不能信，可朱厚熜是藩王嗣位，对金业这些话，只是将信将疑。于是，朱厚熜就想让杜修明进来，平衡一二，这倒也是嘉靖帝的惯用权术。

从此处也能看来，朱厚熜对杜修明，已然委以无上的信任。杜修明微微有些感到受宠若惊，金业这时又道:“杜大人，金某倒有一个问题请教。”

“不敢，请说。”

“金家世代忠于大明朝，只为了一条祖训。祖训就是，非天子金口玉言不听。可如此一来，像英宗土木堡之变差点亡了大明朝，先帝重用阉党，也将大明弄得民不聊生。你说，金家这种忠心，是对是错？”

金业问到，这一问，却让杜修明心惊。其实金业的问题就是，昏君的命令应该全都执行吗？若是执行，那就于国不利，若是不执行，那就违背了祖训。换句话说，国与君，哪个更重要？

“书上有句话，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圣贤之训。”杜修明说完这句话，金业的脸色变了变，接着杜修明却话锋一转，道:“可那是读书人的道理，对于咱们武人来说，却不是这样。”

“哦？武人又当如何？”

“如果忠诚不绝对，那就绝对不忠诚，这是武人的道理。只要是替天子尽忠，那就尽管全都按照天子的吩咐去办。办完之后若是错了，该挽回还是要挽回，这是尽了本分。”杜修明劝道，但他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好啊，金某算是明白了。先尽君忠，再去尽国责，才是为臣之道。”金业微微点头，好像明白了似的，回到:“难怪杜大人要用那么多非常之法，那些也只有杜大人这种非常之人能用了，金某这种人，可是难用上了。”

杜修明带着笑，金业能这么想，那就好了。可藏得这么深的金家，金业的城府不会这么浅，他心底肯定还有别的想法。杜修明心底沉吟一下，开口道:

“金兄，金家效忠大明朝这么久，肯定知道许多秘辛了，你可否能跟我说一下建文帝和宁王的事情。这次去江南，正好奉命要查这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