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几辆车上火速下来好几个男人，阵仗颇大地疾跑过来，隔着距离分散在他们周围，注意着前后来车。其中一个走近几步，低声在陆判身后劝道：“少爷，先上车吧……”

“李什桉，我快被你搞疯了，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陆判牢牢接住她，满心只有后怕只有恼急，他半抱着什桉，几乎一秒没有停留地把她拎到了车上。刚坐下就有人帮他们把门关上，紧接着又是几声车门的启阖，人员回撤得干净利落。

跳下车时她的围巾和手套都脱在了景不渝的车上，在外面冻了十几分钟手脚都冰了，陆判也好不到哪里，珒市什么天儿就穿了什么来。暖气充沛，他仍嫌不够，把自己的大外套脱下来罩住什桉，拉链也不拉，左右襟交错着一裹，臂弯一收，抱紧了。

什桉：“……”

……像只茧。

她哭笑不得地说：“手机一直在响……让我接个电话。”

“不。”

“是妈妈。”

“……”陆判放手。

一按下接通江月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涌进耳朵，车里静得悄冥冥，训斥漏出声孔，直叫她的心一咯噔——

“李什桉！你胆子大了！敢跳车了！妈妈管不了你了还，你看我回家不收拾你！”

什桉：“……”

陆判：？

先搁置“跳车”，他拿过手机诚恳道：“阿姨，您别收拾她，是我来晚了，是我的错。您骂我。”

江月：“你也跑不了！”

什桉、陆判：“……”

邹师傅和副驾男人：“…………”

陆判咳了一声，“您在哪辆车？您把手机给司机，我来接……”

没说完手里一空，手机半道里被旁边的人拿走，还伸手推了把他的手臂，意思不要听。

“对不起嘛……妈妈，我在车上了。”什桉有点不好意思，往车门那儿靠过去小声道，“他刚过去，我怕他错过了……不过我看了的，没车我才跳……才下的。对不起嘛，下次不会了……”

她声音刻意压低，江月火气也消下去了些，陆判就听不清楚了。

“嗯，我就坐他的车。”

“你知不知道景总绕了多远回来的？人特地来接你你怎么能反过来让他担心呢？”

“……我会跟景总解释的。”

“解释什么？我们都看见了！谈恋爱不是这么谈的，要亲亲抱抱的不能等正经约会的时候吗？妈妈绝对不管你们！这车来车往的还在县道上，一眨眼我就看不见了，存心要吓死我是吧？……”

低眉顺眼地听着江月的话，不敢说什么再惹她生气。话头的间歇里，什桉听到一个低浅的男声说了些什么，她的妈妈顿了会儿后继续道：“到了珒市马上回家，听见没？”

“……听见了。”……一想这话是当着景不渝的面说的，什桉就头疼。挂完电话，脸也烧。

“不接阿姨么？”

“她有车。”

陆判沉思了会儿，想江月会不会气狠了才不肯让他接。江阿姨对他产生不满，这是万万不行的……许是觉着他不够郑重呢。他甚至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仿佛这份流于表面的“郑重”就能更多地传达到声音里似的……摸出手机准备再打过去。

“打给谁？”

“江阿姨。”

“不要打。”什桉把他的也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阿姨不是不高兴了么……”什桉一凶，他就装乖。

“不是对你，是对我。让我到了就回家，不用接她。还是说……”妈妈说“亲亲抱抱”，肯定是看见了的，所以才放心这么让她待着。她思忖着，他和她反正也碰上面了，而妈妈听起来是真的很生气……“要不你把我放下来，我回去和妈妈一辆。”

陆判皱了皱眉，果然不提江月的事了，“好好说话，别气我。”

哪有……什桉不说话了。和他那双眼睛一对上，就想起自己刚刚那样蹦跳的，又浑身不自在起来。也不知道是在自我消化还是什么，把脸别过去后，就再没脸转回来了。

“跳车呢？跳车是怎么回事？”

“就……萧然说你来了，然后……”

“然后你就跳车？”

轻飘飘的问句，沉重得像一道送命题。

那还不是为了他么……让难题绊住了的什桉像吃了黄连一般，很想反驳，却难以启齿。她被江月那句“谈恋爱不是这么谈的”教训得心虚极了，好似被当众撞破了什么秘密一样……白色的尖顶绒线帽将她的头发压在耳后，脸显得更小，鼻梁又直又挺，偏不看他。欲盖弥彰。

“阿姨说的没错，李老师胆子真大。”

他急昏了头，忽视了她做了一件对她来说多么离谱的事。而且……李老师，原来是会撒娇的。不仅会，撒起来还很要命。

眉间微皱着，说话轻轻细细，也只是拖一拖声调，却格外的、格外的软……阿姨怎么舍得骂她呢。假如看到她的样子一定不舍得骂她的，该好好抱一抱、或是亲一亲她才是……陆判的某个并不是很为人所齿的念头，在此刻故态复萌。

听他把“李老师”三个字咬出口，“跳车”的事暂时是揭过了。没了那股冷劲儿，陆判也不再逼她多穿一件衣服，只把手揣进自己兜里。

邹师傅八风不动地心里乐呵，放慢车速，边带着欣赏雪夜。副驾男人半程没开腔，终于寻着一个空儿请示了一番，“陆少爷，那支援的通讯车……”

“还在呢？”

那人一激灵，“萧厅让我……”

“找到了还要什么通讯车？你们跟着干什么，下面不缺人了？”

“……”三连问下来男人也不敢多吱声，打了个电话在一个岔道口马不停蹄把自己“送”走了。

这声称谓和萧然的话一串，什桉低声道：“萧然说，这些都是你带来的……消息没传上去么？就是没人，一场大雪我就算在里面不去哪儿也不会有事，你来反而更危险。”

“你要我什么也不做地等么？”

被他拳挚的目光看着，责备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那这样……会不会有事？”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陆判和家里那位处得并不融洽。他目前自然是绕不过他母亲的，那出发前……顺利么？发生了什么吗？

少年偏了下头，淡淡道：“什么事？”

出声的时候视线转开了，可什桉就是觉得，这句话里夹着丝冷笑。涉及到他那盘根错节的背景，她不好再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却横亘在心里，极不是滋味……下山补了一小觉后什桉就没合眼过了，看完那些没看的消息短信电话，给看到新闻的文静她们报了个平安，心神略微一松。回着回着，便靠着车门睡着了。

月色的光投进车窗，擦过她的睫毛和嘴唇，柔柔地依贴她一半脸颊，那样的漂亮，温顺。牵绊着他的全部。

他来，还因为那条让他起落不定的消息，怕是一时的冲动，来向她要一个亲口应允的承诺的。可到了她跟前，见到她，就知道不必再问。什么都写在了脸上、举止上……他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让她枕在自己的胸膛前。睡得深了，这样都没有醒，被他又盖住了外套，只留了张巴掌大的脸在外面。

……

天蒙蒙亮，车子轻悄悄驶进小区。去时心急火燎的，可路无穷无尽，回来却才多会儿呢？陆判想把她带回自己那儿去，好好地再睡上一觉，只是想想，不能再让她挨骂了……只好开了车门，把她送到楼下。

“陆判，伸手。”什桉走了两步转过身来，看着台阶下的陆判。

他愣了愣，手倒是有意识地乖乖抬了起来……掌心里什么一落，他眨了眨眼睛，盯着这枚指节长短的精巧锦囊，“这是什么？”

“平安符。”

说完，拍开对方想拉她的手，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你还是得考进前十。”

“……”

什桉一摸口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书包、手套……什么都在车上。她自以为动作很轻了，门扉滑开，小奚的脸露了出来。

“快来什桉，冷不冷？”

“……奚姐姐这么早？”

小奚让开门把她拉进来，搓了搓她的手说：“我得亲眼看见你们回来才放心呀。”

一看，江月坐在床边等着呢。什桉叫了声妈，讨好地道：“我真错了。”

“先把水喝了。”

小奚递了杯温开水给她，也在一旁坐下了，“江阿姨六点多就回啦，你们怎么这会儿才到呢？”

“唔，开错了路。”

其实是她睡了好长一觉醒来，发现车子停在路边不动，邹师傅没了人影，车里就睡着她和他。眼睛一睁一闭冰封雪盖变回了她家的小楼，什桉身上紧乎乎的，才刚动了动，就把陆判也弄醒了……

“妈，我们的东西是景总拿上来的么？”

“哪好意思呢？小渝要拿我不让，赶巧遇到了小奚，这才没麻烦人家……小奚看见新闻才知道我们被困住了，后来打了电话给委托人。”

原来他是这样知道的……Sherlin是委托人，告诉了景不渝。

江月肃起脸，“你现在就和妈妈说，你的老板为什么要来接……不，你和你的老板，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