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于北鱼安静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今晚的夜色很美，无尽的暗蓝色夜空，星星闪烁，月光投下一地皎白，给这个房子带来唯一的光源。

于北鱼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随手将瓶子扔到一边，酒瓶碰撞，在黑暗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地上已经有七八个酒瓶了，他无暇理会，打开一瓶酒又喝了起来，右手的伤口崩裂，鲜血流了出来，他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疼痛。

一口烈酒一身伤，无人渡他越苦海。

月亮西斜，于北鱼躺在地上，酒精进入了他的胃，却不能让他的心跟着一起麻木。

他的四肢无力，头脑却比任何时刻都清醒。

“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抱歉，我只是将它当作一场游戏。”

“下次换个人来爱吧。”

……

陈昔年，陈昔年，陈昔年……

他低喃着这个名字，像是中了一种名为“陈昔年”的毒，此毒不可解，他也不愿解。

又一瓶酒见了底，于北鱼摇晃着空酒瓶，莫名想起她曾经在超市对他说的话，她说最好不要喝酒，对记忆力不好。

于北鱼唇角勾起，眼神黯然，他想，她该是说错了，他喝了这么多酒，却还是不能模糊掉关于她的任何回忆。

他记得那天的暴雨，记得雨里的她，记得她微笑着朝他走来，记得她笑着问他“要不要交往”，也记得她无谓说起过的游戏和玩笑……

陷入昏迷前，他忽然想到一个假设，假如能够回到过去，那个暴雨的午后，他是否还想要和命运打赌，走出教室，冲进那个凉亭，又是否在下一场暴雨来临时，不再抬头看那一眼。

只是那一眼，转瞬便十年。

于北鱼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想睁开眼睛却似有千斤重。

他想要永远的睡下去，但却不能睡。

因为梦里的人看起来并不太喜欢他，对，她确实不喜欢他。

那个人从时光深处走来，对他微笑，拥抱他，亲吻他，与他做尽世间亲密□□，却又在下一刻冷漠地对他说：“抱歉，这只是一场游戏，我不喜欢你，”

然后那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再一次抛下了他。

再？

为什么他会说再一次呢？

于北鱼疑惑，他看向那个人，她的眼神冷漠无波，无视了这个世界，因而也一并无视了他。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终于，于北鱼想起来了。

原本他早已在十年前就被抛弃，这一次，不过是重蹈覆辙。

梦里面的那个人已经走远，他痛苦难捱，想叫住她的名字，却迟迟无法发出声音。

朦胧中，耳边传来人声。

“他怎么样了？”

“急性酒精中毒，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再观察一晚上看看。”

“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好说，不过请放心，我们已经做了全面检查，除了酒精中毒，没有其他病症，现在他只是处于昏迷状态，等醒来后就没事了，不要担心。”

“好好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别哭了，他是成年人，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于北鱼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他觉得他们说的没错，一个成年人，的确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不过，他还有那么多的放不下。

于北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一个模糊的影子映入眼帘，看不真切，他头疼欲裂，低声念出一个名字，“陈昔年……”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他赫然清醒。

睁开眼，于南辛和于新展站在病床前。

环视四周，他才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原来，是到了医院。

于南辛见他醒来，连忙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我让医生再给你检查下。”

于北鱼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就跑出病房去叫医生。

于新展严肃地看着他，眼里是罕见的怒意，“于北鱼，你太令人失望了。”

于北鱼无话可说，喝酒把自己喝进医院，还让家人为他操心，他确实令人失望。

“抱歉。”

“你是打算把以后的人生都泡在酒精里吗？”

于北鱼看向他，认真道：“抱歉，让您为我担心了，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为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

经此一役，他该长大了。

长大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个瞬间，经这一遭，他自此明白，生命里原本就充满了太多不可得之事。

而陈昔年，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

虽然这一件，足以伤他一生。

他垂着眼，脸色苍白，面容瘦削，于新展纵是有再多的责备也无法再说出口。

“你妈妈昨晚照顾了你一晚上，早上才回家休息，以后别让她伤心了。”

从见到他躺在病床上，林碧水的眼泪就没断过，昨晚更是守在他的病床前寸步不离，早上身体支撑不住，才被于新展劝回家休息。

“好，我明白。”

毕竟，于北鱼不能只为一个人而活。

于新展看了他好半天，才犹豫说：“你爷爷虽然对陈小姐的家庭不太满意，但只要你喜欢，我和你妈妈会说服你爷爷同意。如果认定了还是她，就再去争取一次试试。”

于北鱼摇头，“不用了。”

她不喜欢就算了吧。

他再去强求，换来的不过是再被抛弃一次。

于北鱼没有第二颗心去越过这情海难关。

十方律师事务所，会议室。

每周五早上的案例分析会议上，所有人就最近发生的一起名誉侵权案发起讨论，轮到陈昔年发言时，她的报告行云流水，措辞严谨，要点分明，背诵的法律条文一字不差，堪称完美。

但发言结束后，在场众人却都面色古怪，纷纷低头看向手里的资料。

文梅英笑着说：“陈律师对这个案子分析的很中肯，虽然和我们今天讨论的主题无关，但仍具有一定的价值。”

陈昔年闻言低头看向手里的资料，这才发现，她刚才所作的报告是关于一则教育权的案例。

她低声说了句，“抱歉，是我把资料拿错了。”

不止是拿错资料，她根本是连会议上其他人的发言都没有听，否则，也不会在之前几个人做了报告后，还神色如常地念出手里的内容。

下一个人已经开始发言，陈昔年在对方的声音中，忽然感到一种生命流淌过后，随之侵袭而来的巨大无力。

中午十二点，会议结束，文梅英问她要不要休两天假。

陈昔年下意识拒绝。

见她拒绝，文梅英也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会议室。

在其他人都离开后，她却一个人待在原地，原来自己的崩溃和不堪，已经被这么快发现了吗？

林碧水手里拿着名片，看着面前的十方律师事务所，一再确认后，才走了进去。

陈昔年见到会客室里的人后，神情一怔，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对方姣好的面容，雍容的气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您好。”

林碧水笑容亲切，“昔年，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陈昔年摇头：“不会。”

“老实说，这些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说起。”林碧水笑着，眼里却有些哀痛。

陈昔年坐在她对面，静静听着。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不是上次在医院，是在一张画上。那时候我和他爸爸结束了外地的项目，因为已经半年多没有看到他了，所以那天晚上我们连夜赶回家。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我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但桌上却有一张画，我猜那应该是他刚画好的，画完后就放在了桌上。我看着那幅画，心想原来他已经长这么快了，已经长到可以喜欢女孩子的年纪了。画中的女孩子很漂亮，我想我儿子也不差，怎么样都能够配得上那个女孩子。”

“我在家休息的那段时间，经常看见他待在书房画画，他爸爸还说他对建筑设计太用功了，但我知道他的画纸上才不是什么建筑线稿，他的笔在纸上勾勒的都是同一个女孩，他每每画完放下笔，眼里都浮现出温柔的情意，高中最后一个学期，他肉眼可见的快乐，放学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但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他是幸福的，而那个幸福只能和你有关。”

“其实我一直期待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我想我应该会很快就能见到你。不瞒你说，我已经提前准备了衣服和首饰，还给你准备了礼物，我想这是他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孩，我作为妈妈，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女孩，对她温柔，像爱他一样，爱他喜欢的人。”

“可是那件衣服我始终没有机会穿，那个暑假他每天都出门，但却一无所获的回来，考上心仪的大学都没能带给他喜悦，他失落、低沉，甚至有些崩溃。他开始学会抽烟，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但他是我的儿子，他就算发生一点点变化，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我不能说，因为他骄傲，他在所有人面前伪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我又怎么能够去轻易戳破他。”

“后来靠着繁忙的学业他才一点点好转，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但在某一次除夕，家里人吃完团圆饭后，我去找他守岁，却看到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对着点燃蜡烛的蛋糕许愿，他说陈昔年，生日快乐。至此，我才明白，原来他心里的伤口从来都没有痊愈。”

“这么多年，他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我看着这样的他，一边担心，却又安心。安心他此刻平稳的状态，担心他某一天又会无声的崩溃，直到去年的一个晚上，他对我说，爱一个人不会考虑相不相配。那一瞬间，我就想你回来了。”

林碧水轻笑一声，喝了口水，“昔年，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我说这么多不是让你可怜他，只是能不能对他好一点，不是对恋人的好，而是对一个为你付出十多年感情的人善良，就算到最后你还是无法接受他，我恳请你，不要让他太过伤心，也不要让他自我伤害。”

这样一段长的感情由旁人剖析开来，陈昔年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悠长的梦。

虽然她早已看到那些漫画，但现在林碧水说的话，还是让她觉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故事里的人和他们有着相同的名字。

她怔了好半晌，低声问：“他怎么了？”

林碧水掉了泪，又很快擦去，“酒精中毒，他喝了很多酒，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于北鱼如此糟蹋身体，让她这个母亲情何以堪。

但她却无法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北鱼的伤，只有眼前的女孩子能够治愈。

林碧水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乞求，陈昔年平静地问她：“您不讨厌我吗？或者说，这样的一个我，以及我的家庭，您真的能接受吗？”

她说到这里，自嘲道：“其实听完您说的话，我已经有些讨厌我自己了。一个人就算什么都没有做，但在另外一个人已经付出感情的情况下，不回应已经是种错，更遑论我还故意刺他一刀。照理说，您应当讨厌或者是恨我的。”

林碧水笑了，看着她像是看待自己另一个亲生孩子。

“一开始是这样想的，觉得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呢，但后来又觉得，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喜欢他呢？他喜欢上了别人，享受了爱情里的开心和欢喜，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失落和难过。”

“昔年，家庭不是一个人能够主动选择的，你没有任何错，抛开家庭，抛开所有外在因素，问问自己的心，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于北鱼呢？”

林碧水说完后，又顿了片刻，继而抬起头，温柔地说：

“他那么喜欢你，我们自然也会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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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