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吃着寻常无奇的饭菜，慢慢咀嚼着，扫了一眼窗户外。

“不进来吃点吗？”

孙悟空尴尬地摸着后脑勺，从门口走了进来，“想着你吃完了再进来的。”

“坐。”鹤归一指，桌子那边的椅子自行往后移动了一段距离。

孙悟空与他对坐。

“到了你这个修为，还需要吃饭的吗？”孙悟空笑道。

“想吃的时候会吃点，你要不要尝尝？我手艺还可以的。”鹤归挥手，屋子的门关上，他从老村长的模样变换回十大妖王首席的威容。

孙悟空抽出一双筷子，试了试，味道确实还可以。

“你来所为什么？”鹤归问道，“才刚打完他们两个，就打算来找我了？”

“不是。”孙悟空自知现在还没有与鹤归一战的能力，“来找你聊聊天。”

“聊什么？”

“问一些事情而已。”

“你说，回不回答我自己决定。”

孙悟空放下筷子，问道：“如果有一个朋友，她一直生活在一个贫瘠但很美好的地方，却想去看看富饶却悲惨的地方，你会带她去吗？”

鹤归一笑，“你说的是紫霞吧。”

孙悟空默认。

鹤归夹了口菜塞到嘴里，“你铠甲上的紫光应该跟她有几分关系，月无涯跟你说这事情倒也正常，而且，除了你也没有妖怪出得去。紫霞那丫头，一直想出去看看，月无涯又宠着，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孙悟空道。

“我不说了吗，回不回答我自己决定。”鹤归把一支筷子插到菜碗里，一支放在桌子上，“你看这两支筷子，一支放在桌子上，从来没有体会过放在菜碗里的感觉，但桌子被我擦过，很干净；另一支插在菜碗里，里面的东西很复杂，不怎么干净，不过很绚烂，黄黄绿绿红红。”

“就为了这点绚烂，值得吗？”

“我以前有个朋友，大战的时候，很要好的朋友，是一只蛾子精。都成精了，修炼人形，妖王修为，还改不了扑火的性子。都已经打完了，那时候已经败了，彻底败了，神仙那边告诉我们，我们会被放逐，但不会死。朋友受不了，去拼了命，没回来。走的时候我想拦他，我说前面是火，没必要去，会死。他告诉我，放逐意味着离开三界，蛾子喜欢火，喜欢绚烂，修炼成精了虽不会扑向火，懂得欣赏，但终归还是喜欢火的，喜欢的东西，不能被彻底剥夺了，蛾子的生命里不能没有火。”

“他很爱三界，可三界并不美好。”孙悟空道。

“总有美好的存在的，三界的山水景色，灵气充沛，不美好吗？”

孙悟空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是这样，三界的山水景色灵力充沛，这不是很美好吗？那不美好的在哪里？哦对，想起来了，天庭，权势，欺骗，欺压，“那是天地造就的美景灵力，三界里的生灵万物，并不美好。妖怪被天庭压着，凡人被天庭欺骗着，还有个佛。你得按照他们的安排去过活，你得活得不像妖。”

“对啊，活得不像妖，我能想象现如今神仙对妖怪的压迫，当初就是因为不想被那样压迫，才有了大战。但是孙悟空，你得清楚，这桌子再干净，也只有桌子。”鹤归拿起了那支放在桌子上的筷子，“只有一样东西一种颜色的地方待久了总是乏味的，想出去转转很正常。我们那一代的妖怪，不想被压迫，宁可失去待在三界的权力，这没错，但也有一些妖怪，他们不想失去美好的三界，所以服从，这也没有错。你得弄清楚，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

“只能服从吗？”孙悟空低语道。

“就像我那位老朋友，他是个倔脾气，要火，也要蛾子的翅膀，最后只能死了。”

“三界不该是这样，这样的三界，我不想让她去，等三界变了，再让她去吧！”

“三界一直都是这样的，变不了的。”

孙悟空看向鹤归，洒然一笑，“当初我因为某些事情被封印，救我出来的人成了我师父，他跟我说三界不该是这样，我也是说三界一直都是这样。不过那时我才修练几百年，你不一样，你修炼了很久。”

“你说这话是年少无知，我说这话是老来得经。”

“你可真不要脸。”孙悟空道：“说实话，以前我无比坚定地相信师父说的话，觉得他口中那个不久的将来的那个美好的三界会来到。现在，我质疑了。”

“你不需要质疑他的，他也没错。”

“你是不是觉得什么事情都没有对错的？”

鹤归起身，开始收拾碗筷，“有啊，你就是错的。”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你该相信什么，你不知道你是该信你师父的话，你也不知道你该不该带紫霞离开，你更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而离开，你还不知道你究其本质反抗的原因是什么？”

“放屁，我自己能不知道我自己？”

“那你说，你想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报仇。”孙悟空补充道，“找我师父，一起朝新的三界出发。”

“那报完仇，找到你师父了，改变了三界，你会回来吗？”

“回来，我会把大家带回三界。”

“你一边不想让紫霞去三界，一边又想让大家都去三界，你觉得矛盾吗？”

“我想让大家去新的三界，而不是现在这个被一群家伙压迫着的三界。”

“同一座山，不同环境下，是不一样的风景。晚了，就会错过很多风景，即便错过的风景不美好，那也是风景。神仙们压着妖怪们，是错，因为剥夺了妖怪们的很多东西，你这么做，不也是剥夺了深渊里妖怪们见证风景的机会吗？”鹤归把碗筷放在了锅里，回头看着孙悟空道：“如果你是跟我说，你不想带她离开，就这一句话，那你没错。但你问了一堆，到最后，你自己都不明白你该问什么，那你就错了。”

孙悟空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