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云选择约战师荼蘼，并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了的。

当时，正邪两道的十年之约早已到期，江湖看似依旧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凶手不明的灭门案是一宗麻烦，但正邪两道之间明面暗面的摩擦更是多如毫毛——只是消息停留在各门各派内部，武林盟并不清楚。

虽说邪道之中，以罪谷和天火教为主，舒明玉和师荼蘼似乎没有挑事的迹象。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把一切压在敌方首脑的良心上。即便他们两人都没打算破坏这份虚假的平静，却不代表他们不会被“民意”挟持，推到领头的位置——作为正道泰斗，同样如此。

当年的正邪大战，师凝霜其实并没想过成为什么邪道的领袖，天火教中人，若然不谈信仰，与正常人无异。可她是天下第一，而正邪两道需要一个镇得住场子的首领，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她依旧只能“带领”邪道与正道一决高低。

江湖就是一个名利场，习武之人，不是求名，就是求利。如徐正齐这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人，太少太少。而便是如同徐正齐，也会被所谓“大义”困锁，不得不扎进这趟浑水。

莫青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青山派如今虽被奉为正道之首，可也只是在这几十年。现下的五大派，以及部分消失在历史长河的门派，同样拥有过这份殊荣。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个魁首的位置，就像是朝堂上的皇位，今日还是你，明日到我家。由盛而衰的门派，如同过江之鲫。更何况，被捧上云端，自然也得承受高处的的寒冷，没有什么权力是不需要代价的。

青山派被奉为正道魁首，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无数对眼睛注视、放大。你被要求必须“正义”，必须“公正”，必须“嫉恶如仇”，必须……总之，你得如同千千万万所谓“正道”所想象的那般，是一个完美的“正道榜样”。

这是对一整个门派的绑架。

莫青云很清醒，青山派不能变成他人想象中的“正道魁首”，一些长老同样很清楚。但这世上总是不缺少自以为聪明的蠢货，也不缺少比人稍加吹捧便飘飘然忘了自己是谁的意气用事之人——尤其是青山派中坚一代，已经普遍呈现出这种趋势。

自从多年前门派内部决定程语将任下一代青山派掌门，莫青云已经不太管门派事务，将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了这个权利心颇重的徒弟。无论是他认为不妥的决策，亦或是认为不错的决策，他都不曾发表意见，而是以闭关为借口，渐渐将事务推得一干二净。

他这大半辈子，为青山派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为了门派，他已经放弃了许多人和事，既然已经定下接班人，往后门派的发展，他都不打算横插一手。

约战师荼蘼，便是他为青山派做的最后一件事。

程语还是不明白，江湖上有各种花里花俏的东西，有人行侠仗义，有人肆意妄为，有人偏好游山玩水……可归根究底，所有人，最看重的还是实力。

如果有足够的实力，你便能制止一切纷争；如果有足够的实力，你便能压下所有异议；如果有足够的实力，你便能活成自己真正想要的模样……你无需听从外界的声音雕琢自己，你无需理会那些不满和怨恨，你也无需为自己的失败而终日郁结在心。

莫青云约战师荼蘼，根本原因有两个:一则转移开武林盟中对程语接手灭门案却一事无成的注意；二则利用这段时间压一压正邪两道的明争暗斗。

当然，他也明白，登天峰之约，只不过是将乱象押后一年。他与师荼蘼之间的胜负，将会直接影响到未来正邪两道的变动。

他赢了，邪道大概率会选择暂时继续蛰伏，直到下一个时机到来；而他若是输了……也能让青山派的“年轻”弟子们好好清醒清醒，这个江湖，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那么美好——往日那些江湖人有多么卖力吹捧，之后便会有多么嘲讽。

为了这一战，莫青云准备了很多很多，多到他还带着死亡的决心。

师荼蘼的实力，他看不透，许多人都看不透，只能当他的第二个师凝霜。当年，他固然不是师凝霜的对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并非毫无进步。

但师荼蘼与师凝霜终究是有不一样的，师凝霜出手的时候比较多，师荼蘼却常常闭关，不太管事，他们连这小子的性格也摸不准。而且那时候徐正齐并未当场斩杀师凝霜，后者是回到天火教之后，将一身功力全部留给师荼蘼才油尽灯枯。

莫青云不会小觑任何一个对手，只会将对方往更强的方向准备。徐正齐在世时，他便以之为目标。然而，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注定不可能以死相搏，很多准备都只停留在想象之中。而对手换成了师荼蘼，他便无需再有所顾忌。

纷杂的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莫青云话音刚落，身形便动了起来。只见他仿佛懂得瞬移一般，直接跨越了近三米的距离，出现在一个身影之前，并拢的剑指直接往前一点。

似是极快又似是极慢，让人诧异的是莫青云这一指，居然真的直接点在师荼蘼拦在胸前的刀身上。换言之，后者的幻魔身法，好像并没有成功对前者造成迷惑和困扰。

而被点中刀身的师荼蘼，先前隐约有铺天盖地之势的残影，也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只留下他本人。因为戴着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何种神情，是否变了颜色。

下方众人只能看到，师荼蘼像是触电一般，浑身轻颤一下，双手忽然往两边张开，空出一个胸膛，而两把柳叶刀，竟被他自己松手丢了。

与此同时，莫青云的左手同样两指合并，却是指向天空，而后朝着师荼蘼往下一斩！

这一瞬间，林万一感觉是看了个异界版的“四十米大刀”，区别只是莫青云那是一柄巨剑。

撼天动地的巨剑正正朝着师荼蘼头上砸落，他像是被吓呆了，又像是并不在意，依然“站”在原地。只是，一道耀眼的“火光”从他身上冒出，就像是自燃一般。修长白皙的手指曲起，手握成拳，在巨剑将要降下之际，一拳轰击其上！

巨剑被一拳击溃，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然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阵余波荡漾开去，横扫而过。

不等人喘息，莫青云以事实证明，这样的巨剑，他能凝结一把，就能有第二把、第三把……乃至更多！一把把巨剑随着莫青云的动作，从各方斩向师荼蘼，后者则是“不厌其烦”地一把把将之轰散，并一步步向莫青云靠近。

此时，战况无疑十分激烈，却也是又一次恢复到原来的僵持不下。

莫青云忍不住微微皱眉，他还没有出底牌，也能感受到师荼蘼尚未动真格。不过，他的眉头很快便松下来。虽然他猜不到对方的心思，但是他也无需去猜测。

一念至此，莫青云再次利用先前拉近距离的招数，眨眼间跨越十数米的路程，闪到师荼蘼身后，左手深入袖中，最后竟是取出一把短剑！

短剑疾如闪电，角度刁钻，径直往师荼蘼脖颈刺去。师荼蘼反应也快，稍微一个侧身躲过，同时一个侧转，长腿如鞭踢往莫青云手中短剑。而莫青云右手一挡，紧接着将短剑往下一划，师荼蘼立即应对。

林万一尚未从“师荼蘼那一拳拳似乎十分眼熟”上回过神，两人便从远战转为贴身搏击，其快其狠简直让人目不暇接，他现在还真的搞不懂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一种战斗思路。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莫青云眼见久攻不下，似乎生出了劈开面具的心思，而师荼蘼察觉到对方该意图后，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

莫青云也终于知道，师荼蘼方才是真的一直没有动真格，因为当后者一心制敌，前者几无回手之力。

不知道能有几个人看得清，师荼蘼在那一瞬间做了什么。被施展到极致的幻魔身法成为了最佳的遮挡，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莫青云被师荼蘼掐住脖子按到山岩上，狠狠地砸出了一个大坑。年过不惑的青山派掌门“哇”地吐出大口鲜血。

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