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默站起来后，拿过秦宵面前的碗，给他盛了一碗桌子最中间放着的汤，还特意舀了几块里面的排骨，双手捧着，递到秦宵的面前。

他那双亮亮的眼里，俱是晶莹的笑意：“那大哥哥喝碗汤暖暖身吧，我最喜欢喝娘亲炖的排骨汤了，所以今天特意让娘亲炖了一次，家里平时不舍得吃这个，这次我还要多谢谢大哥哥呢，要不是你，爹娘怎么舍得买排骨。”

“小默！”张母嗔怪地念了他一句。

席间顿时一片其乐融融。

秦宵双手接过了汤。

他没有如张家人所愿，尝一尝那碗香气逼人的排骨汤，而是径直把碗放下，看向了张默，缓缓开口道：“从初见时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勇敢早慧的孩子。现在看来，我依旧低估你了。”

“怎么回事？！”秦宵的话，还在状况外的丰堰懵了一下。

脸上带着笑的张父张母，顿时也露出了如临大敌的表情，站起来紧张地看着秦宵。

能够让表情镇定如常的人，就只剩下了秦宵和张默。

就这样在安静得有些压抑的气氛之中，张默朝父母摇了摇头，定定地注视着秦宵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这么说来，哥哥你果然是天悲教的人吧？”

秦宵扯了扯嘴角：“都已经让你父亲买了毒药了，还需要这样问我吗？”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看到张默手上那根穿过了蛇头的尖棍，便知道这孩子下手又狠又准，求救只是因为年纪尚小，慌了神，就算自己不救他，依照他的心性，也能想得出办法，知道那蛇的毒性并不剧烈，因而，秦宵才在救他之前，犹豫了片刻。

现在想想，他应当是在看见天悲教秘药的时候，就起了疑心吧。

然后自己又因为梦境的困扰，莫名失控……

在嘱咐父亲去买毒药之前，他肯定也检查了自己的房间与行囊，然后又把一切都复原了。只可惜，张默下毒的手段，还是稚嫩了。

——而秦宵，又是一个对杀意极其敏感的人。

听见了秦宵的话，张默握了握拳头。

他稚嫩的话里喊着不加掩饰的愤怒与恨意：“天悲教是□□，魔教，人人得而诛之，你装作正人君子救了我，恐怕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吧？我先下手为强，又有什么错呢？难道你不知道，天悲教在世人眼里有多可恨吗？有多少惨案，是你们这个魔教造成的？”

张父张母站在他旁边，连连点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说我们村里，去年就死了六人，全都是被路过的天悲教之人所杀，他们丝毫不掩饰这件事，还在遗体之上刻了天悲教的标志，恨不得对全天下广而告之！”

“刘氏娘家那边，也死了不下五人……”

听着张家三人的声讨，秦宵眉头皱了皱。

从三人的话里，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天悲教从未掩饰过它身为□□的事实，从前几天进城里，看见天悲教中人横行霸道，再到杀死无辜的村人，刻下天悲教的标志……

不等他细想，这具躯体的深处，突然不可遏制地诞生了愤慨与悲哀。

这并非是秦宵对于眼前之事的感觉。

这种异样的“呐喊”之中，包含着极其强烈的诉说欲——丰堰的声音忽的急急响起：“司流的灵魂好像对这件事有所反应！可能是张默的话的刺激，让他的沉睡变得不够彻底了，我再……”

“等等。”秦宵阻止了他。

这具身体的胸口，逐渐产生了闷闷的钝痛。其深处属于司流的灵魂，好像也因为张默的话，变得急躁不安起来。秦宵深吸了一口气，熟练地平复着自己也被带得有些激动的心情，在内心对丰堰说道：“他在这里知道天悲教的真面目也好……大概，这应该就是他的朋友在临死前，让他去外面看看的目的了吧。”

他对张默下毒之事早有预感，司流却还不知道，天悲教到底是个什么邪恶的存在呢……

“嗯……”丰堰也思考了一下，既然秦宵不介意，那它也不用着急了，“那你决定就好。”

在司流的灵魂不安的时候，张默的话还在继续。

“大哥哥，你一定不知道，当我发现你是天悲教的人开始，有多害怕吧？我夜里都在害怕，害怕着也许明天，我就在不知在什么地方惹怒了你，导致我们一家成了新的天悲教刀下魂。”他年纪虽小，说起这个来却口齿清晰、头头是道，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站在他面前的黑衣青年，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张默说了半天，却没有得到对方的一点回应。

他回头看了看父母，忍不住有点动摇起来：“既然已经被哥哥你发现了，那么，你要杀要剐，便随意吧。但是我的父母和村里的其他人，对这件事并不知情，希望你能放过他们！一切都只是我的的主意！”

胸口的那股酸涩闷痛愈发强烈起来，甚至身体中的内力走向也趋于紊乱。

“他”整个人，就像在爆发的档口一样。

天悲教怎么会是□□？

怎么会肆无忌惮地残杀好人？

对于秦宵与丰堰来说，一眼便能得知的事实，却能够摧毁司流从少时坚持到如今的信念。

秦宵并不知道司流的想法究竟如何，他只能感觉到，司流的灵魂急切地震颤着，甚至让自己都幻听到了一阵阵悲切的蜂鸣声。他维持着面色不改，缓缓在心中问道：“你想怎么做？”

“他也是‘叛徒’，杀了他吗？”

“秦宵……你？”丰堰有些吃惊，它虽然心性单纯，但此时竟也隐隐感觉到了秦宵对司流的逼迫，好像在逼他做什么决定一样，“你是在跟司流讲话吗？”

秦宵非常敷衍地回了它一句“嗯”。

然后，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仿佛讥讽的笑意：“还是杀了他们吧，说不定是他们骗了你，天悲教就还如以前一样，你也不必改变？如何？”

他在身体中这怪异的酸苦感觉里，站了起来，慢慢地向张默走去。

“小默！”张父张母想要挡在张默的面前，却被张默坚定地伸手挡住了。他们盯着张默，知道自己无法再改变幼子的决定，无措而又茫然地退后两步。

就在秦宵走到张默的身前时，他体内因司流而引起的内力暴动，颓然地消失了。这个短暂醒来的灵魂，只留下了深深地酸涩，并没有留下秦宵最为熟悉的东西——杀意。

秦宵自始至终都平静的脸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径直从张默的旁边路过，走向了自己暂住的房间，将早已收拾好的行囊拿上，然后又走到大堂，在张家人诧异的眼神里，光明正大地从大门处走了出去。

没有再管里面的人，秦宵望向了外面的星空，轻声自语：“看来，他也注意到了。”

秦宵的这一句话，又把丰堰的询问堵了下去。

它使劲回想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然后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注意到：“注意到了什么？张家人有什么不对劲吗？”

“并不是关于张家人的，而是，天悲教的事情，跟我想象得不一样。”秦宵好像来了兴致，拉长了语调，问道，“你觉得天悲教在外面的表现怎么样？”

丰堰有点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就是个□□吧，从哪里看都是最不可饶恕的那种了。”

虽然丰堰并不在自己的面前，但秦宵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才继续说道：“是啊，那你还记得吗？司流在教中，对天悲教的‘印象’是什么样子的？”

“好像教众都对他挺好的……应该是因为他是少主吧。”丰堰回答。

的确，司流的记忆里，大部分人都是以那种带着点讨好的“友善”来对待他的。

但秦宵还记得，在司鸠死后，司流悄悄观察过天悲教的人，但他太过迷茫，并没有留下相关的记忆。结合今天的线索，秦宵已经能猜得出来司流观察那些人之后，得到的结果了。

在安静的星夜中，他一边朝镇子里走去，一边解释道：“我原本以为，教主以‘渡世之教’这个借口欺骗的是天悲教的所有人，但在出来之后，我才发现，‘渡世之教’，是教主给予司流一人的谎言。”

“给他一个人的谎言？”丰堰好像有些懂了。

“若所有的人都因这个谎言才向教主效力，他们就不可能做出我们所见的那些事了——”

秦宵稍微提示了一下：“比如张默刚刚所说的，去年天悲教的教众路过这个村子，杀了村中五人，不做任何掩饰，还在他们身上刻下了标志。如果天悲教是司流认知中那个以杀止杀的渡世之教，为何他们会做出这样示威一般的□□行径？”

“啊……”丰堰听懂了，心情也复杂了。

说完这段长长的话，秦宵的眸光也沉一沉：“虽然不知道教主欺骗司流是什么原因，但那些教众的‘友善态度’，除了害怕被司流肃清之外，就只能是因为得了教主的吩咐，所以才在司流面前装样子吧。”

“那这就是最奇怪的啊？”

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些信息，丰堰想着想着，又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它赶紧又问秦宵：“如果教主不是欺骗了所有的教众，以这个谎言让他们被天悲教卖力的话，那为何他会单单只骗司流一个人？难道是为了好玩吗？”

“要么就是恶趣味，要么，就是因为‘碎片’。”秦宵的语气很肯定。

他在自己的世界时，花费最多时间去做的事，就是摆弄自己房间里的钟和表，但毕竟生活在信息时代，秦宵也是了解过一点“金手指”的。

结合他认知中的那些东西，秦宵做出了一个有些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碎片需要什么特殊的方法或者‘仪式’，才能将力量赋予持有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