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宵走到了他的身边，就发现在他的面前竟然有一个在远处几乎无法看见的小小屏障，正朝周围散发着极其微弱、状若水波的光芒。

赵珩朝着这屏障伸出手，轻叩两下，它便温柔地散落成了真正的潮水，露出了掩盖在幻境底下的真实样貌：原本是草地的地方变成了湖泊，一大片如同白色鹿角一般的奇异植物生在了湖畔，上面凝结着的灵气几乎快要满溢而出了，正随风飘散出细小的光点。似乎有一群小鹿在湖边躲着，只露出一对白色的角一样。

而且，随着幻境破碎，湖畔还隐约飘来了一阵淡淡的药草清香。

“这是什么灵药？”秦宵问他。

齐梦腾的记忆里没见过这种植物，他和丰堰这样的外来者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嗯……这是一种名为‘白鹿’的灵草，能聚集灵力，不过，并没有人会用它来入药，”赵珩回忆了一下，解释道，“传说它会给人带来好运，修真者大都追求机缘，所以像这样品相不错、灵力充足的‘白鹿’，应该能值不少灵石。”

秦宵听罢，沉默了一下：“你的运气当真不错。”

不光找到了机缘，还是象征好运、价值千金的灵草？

赵珩顿时轻笑了几声，问道：“你要摘一些吗？白鹿长于灵湖之畔，无根无叶，通体就是一只鹿角，也不需玉盒保存，摘下便会逐渐玉质化，等它变成玉石一般后，其中的灵气就会被锁住了。”

这个世界的东西，除了“碎片”，秦宵是什么也带不走的，所以他对于寻宝其实没有多大的欲望。不过，他一直都觉得齐梦腾跟司流一样，运气挺差的，都遇到了心怀不轨的人，便决定给齐梦腾摘一只，算是借赵珩的花献佛了：“那我就摘一只。”

他走到湖畔，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只洁白如玉的“白鹿”。

这灵药到了他手里，果然如赵珩所说的一样，它渐渐由纯白如鹿角，变得透明起来，而且多了些璞玉般的纹理，煞是好看。秦宵把灵草收入了齐梦腾的乾坤袋之中，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希望这传说是真的吧。”

“面对这样的传说，大多时候还是宁信其有更好。”赵珩说着，似是无意地抬头望了望天。

“嗯？”秦宵闻言一怔。

“修士大抵如此，若是相信天命不可改、机缘不可夺，就不会踏上这条路了。”赵珩亦是微微一笑，解释道，“没有这种感觉的修士应该万中无一吧，要么，便是修道之路与常人不同了。”

“想不到他是个挺坚定的……人定胜天论支持者？”秦宵在心中道。

丰堰还未接话，就听见赵珩继续说道：“话虽是这样说，但大多数时候，天命的确是不可改的。”他神情中并无悲伤之色，只有一片淡然。

“看来师兄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丰堰立即忘了自己刚刚想说的话，沉默了一下，有点感慨。

“你这么说，岂不是与前面所说的话自相矛盾了？”秦宵心中却是一动，不禁深深地看向他，问道。

赵珩说完自己的，便感觉到了秦宵看过来的目光。

他动作一顿，回避了秦宵的问话，反倒朝着湖畔走去，倾身摘下了一枝如鹿角般的灵草。他垂眸看着“白鹿”，不知在想什么，容色静肃，逐渐玉质化的灵药在他深思之色中，好像被收藏家赏玩着的玉雕品一样。

半晌，他忽而轻笑一声，喟叹般地自言自语道：“象征着好运吗……”

赵珩的声音很轻，但是并未做任何掩饰，秦宵站在后面，很轻易便听到了这句话。他沉默着，并未接话，眼中却带上了些许探究。但赵珩没有再说其他什么话了，只是站起身，将灵药收入了袖口之中，淡然道：“这个秘境里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他从容如旧，仿佛这千百年来象征着罪孽的诅咒之眼，已经是唾手可解的存在了一般：“并非是对你的安慰，而是我的预感。”

“这么笃定？”秦宵静静地看着他，虽是在问话，但他的话语中却已经透出了相信，“还是向东走？”

“对。”赵珩点了点头，“东边走……不光是因为他们多去西边，探索得差不多了，也因为我……有这样的感觉。”

……

若说遇到一片灵草“白鹿”，可以用巧合碰到来解释的话，在这段秘境之旅的后半程里，秦宵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了他所说的“运气不错”，到底是达到了怎样的程度。

随处找了个地方休息，就遇到灵药出世，看守灵药的异兽又正好两两相争，让两个人渔翁得利；随便踩过的石头里隐藏着灵石，还是极品的……等等，秦宵已经快数不清了。就连丰堰也意识到了不对，它想起上个世界的教主，语气犹犹豫豫地问道：“师兄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越看越觉得他是有‘碎片’的人。”

“嗯。”秦宵思绪一顿，然后提醒它，“可是只有一次机会了。”

丰堰不疑有他，沮丧道：“啊……要是能不受限制地检查他们就好了，遇到一个，我就查一次。”

秦宵与它聊着天，心头不禁有些复杂：如果赵珩是拥有碎片的人，那就难办了。原因与怀疑那“孕妇”是拥有者之时差不多，他实力太差了，“眼”的诅咒又非常急迫，就算赵珩再是好人，再是关切曾经的同门，也不可能把“金手指”拱手相让吧。

而且……他其实也并不想检测赵珩，与他为敌的。

一是因为赵珩这样的人非常棘手，他气运非凡、修为高深，想必身上会有很多他连想都想不到的法宝，很难对付；二则是他个人的私心吧，不想检测赵珩，因为他着实帮了自己不少，也因为他是秦宵非常欣赏的那种人，虽然接触的时间还不算长，但他这么一段时间以来，总是一幅从容不迫的样子，秦宵的心里，是曾经渴望过成为这样一个人的。

他正想着，便听见赵珩的声音：“果然，找对地方了。”

“什么？”秦宵正在一边想事情，一边跟丰堰说话，便有些失神，没听清他所说的话，“怎么了？”

赵珩还没做出回答，秦宵便感觉到，原本沉睡在身体中的齐梦腾的灵魂，突然产生了些震颤，他灵魂的震颤带出了一种灼痛，剧烈地从灵台之处发出……

是“眼”，突然痛了起来，好像被烈火灼烧一样。

随着灼痛愈发强烈，周围响起了一阵若隐若现的摇铃之声。

这种摇铃声与之前听到的极为不同，那些披麻之人所奏的摇铃，非常悠远深刻，而且听者一闻，便能感觉到与佛偈有些相似，而这里的摇铃声，却是优美、放松地，单纯地作为乐器而演奏，不含有任何深意。但正因为它的纯粹，反而能够使人放松下来。

灵魂间的灼痛，被这乐声安抚下去了。

在秘境的尽头，一片混沌之中，一把银色的手持小摇铃，正上下浮动着。

它就是这片秘境里真正的宝藏。

“竟然直接显现出来了……看来是你的‘眼’与它之间产生了关联，打开了某种事先的设置。”赵珩见多识广，稍微想一想，便知道了其中关窍所在。

秦宵则有些别的想法。

他回忆起刚刚的感觉，总觉得，这串摇铃似乎是在安抚着齐梦腾的灵魂。他思考着，说道：“恐怕不光如此……带着‘眼’出现在它面前的人，必须得是发誓承担别人的罪因而被烙下痕迹的，若是因为主动犯下罪孽而得到‘眼’，这串摇铃，恐怕不会出现。”

“还有这一层限制？”赵珩看着摇铃，露出了些许好奇之色。

秦宵隐隐感觉到这必然与“眼”所诞生的真相有关，主动走上前去：“我来拿吧。”

赵珩没有阻止，显然是认同了他方才的说法。

秦宵将手伸进了依托着摇铃的那片混沌与朦胧之中，轻轻地握住了那只小摇铃，将它拿了出来，乐声也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戛然而止。

“这是……信物。”秦宵依照内心的指引念道，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将那摇铃递向赵珩，然后说道，“摇铃并不是常见的东西，旅行人们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他们绝不会人人都拿着摇铃……”

赵珩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快接过了摇铃，他也没问其他问题，一手捧着小摇铃，一手在虚空之中划下了几道符咒，然后将那灵力构成的虚幻咒语刻印在了摇铃之上，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存在，他立即说道：“摇铃里似乎有一段溯影。”

赵珩用灵力将摇铃托举了起来，使之漂浮在了虚空之中。那摇铃被咒语牵引着，散发出一阵白光，渐渐晃动了起来，再度奏响出一段乐曲。

光影之中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其中有一人居于画面正中，明显是这段溯影的主角。

秦宵和赵珩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但能够感受到他在极其认真地奏着摇铃，气息非常温和。他的这种气息，与赵珩的有些相似，沉默、安静，却又强大，一旦注意到，便能知道，他是自己现在没有任何办法逾越的高山。但比之赵珩，他身上又多了一丝冷，仿佛高天之上，云端之巅，最洁白的那一层冰霜。

其他的影子纷纷拥在他的身后。

“这是……一位仙人。”赵珩认出这种气息，缓缓开口道。

摇铃声缓缓停止，仙人的模样也渐渐地改变了，他停下了奏铃的动作，整个人仿佛被凝固了一般。围绕着他的影子飞速地开始改变着、变换着，仙人在时间的流逝之中，逐渐变为了一座石像。

溯影的最后，有一点血色浮上整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