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等等我们！”

就在两个人准备进入生之门内时，沉静的另一端，传来了其他人的呼唤声。

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乘着小舟到了礁石前。

秦宵觉得，丰堰所形容的浑身是血，已经非常客气了——这三个人身上的血腥味，已经快从自己身上传到“生之门”内去了。思及红色小人索求血肉和心脏的行为，他们那一行之间发生何事，完全可以最恶劣的思想去揣测。

“砰——”三个人从船上跳了下来。

踩到礁石上后，小女孩顿时瞪大眼睛：“这扇门为什么……为什么……”

“不可能的……要跳到这扇门里，是不可能的……”她疯狂地摇着头，一脸不敢置信。

“……”其他两个中年男人亦面面相窥一眼，讨好地看向了身处生之门内的赵珩和秦宵：“两位兄弟，大家都是一条船上下来的人，路上也有缘遇到了几次，你们能不能拉我们一把？只是拉一下，不会费你们多少劲的。”

秦宵认出这是之前的“老徐”和他的同伴，那个女孩则是被中年女子一直护在怀里的女儿。

按理说，这门距离礁石并不远，应该不至于他们如此恳求才对……

“怎么样？”赵珩挑起眉头看向秦宵。他还记得之前，这些人跟上来的时候，秦宵还说不要管他们，任由他们跟着两个人到了鬼狱。

“什么怎么样？”秦宵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眼中带着诧异，“走吧，不是说好了不管他们。”

他这话也被那三个人听见了，“老徐”和他的伙伴顿时又大呼小叫起来：“等等！等等！”

“不要走！等等啊！”

事实上，秦宵其实心情也很复杂，他还没忘记，船上的所有人，也包括自己，都是罪人。

同为不可饶恕之人，他是没有立场对他们说什么的。

于是秦宵转过身，沉默地看着他们：“……”

“草……别求他们了，”中年男人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拉住同伴，咬牙，“我们自己跳！”

此话一落，赵珩顿时笑了几声，又扶住秦宵的肩膀，低声道：“你看。”

灵体相触、感觉顿时又相通一瞬，身处生之门内的秦宵，再往礁石那边看时，便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那三个人背后笼罩着巨大的阴影，从阴影之中，有宽厚纯黑的手掌伸出来，遮住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看不见的，‘生之门’真正的位置。因为罪孽已经压身。”他如是说道。

这样的场景着实让秦宵有些震撼。

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把看见“神”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半晌才复杂道：“如果是这样，我身上的罪孽，一定比他们更加沉重，更晦暗……怪不得，你要我拉住你才跳过来……”

“我的前世，究竟是什么样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秦宵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极为明显的疑惑与迷茫。

“你的罪孽……”赵珩摇了摇头，他没有说什么安慰或者解释，也没有接过关于前世的话题，只是重新打量了一下秦宵，然后放下了自己的手，“既然决定不管他们了，我们便走吧。”

丰堰小小声地跟上一句：“我觉得你不是他们这样的人。”

“嗯……”秦宵低下头，只觉得一直都沉重的心里，又添上了些重量。

他又望了一眼礁石，和在礁石之上踟蹰不安的“罪人”：被黑水沉没，永生作为生之门前的踏脚石；被蒙住双眼，即使生之门近在眼前，也无法离开地狱。

他沉思之间，两个中年男人已经下定了决心，疯狂地向前一跃。

“扑通——”“扑通——”

毫无意外地，两个人一个落在门前，一个越过大门，跳入更远的黑水之中，没有一个人跳到正确的地方，留在礁石上的小女孩，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无措地摇着头。

……或许，他们会成为新的“故事”，留在地狱的墙壁之上，也说不定。

不再想与罪孽有关的事，秦宵回身，步入生之门。

纯白的通道之内，无数光影在此处散射，流淌过的时光变成了泡沫，组成了充盈此处的洪流。

“嗡——嗡——嘎吱——嘎吱——”

梦幻一般的美丽光景被机械的声音打断了。

纯白的门，纯黑的河水，泡沫上七彩的光，骤然在真正的现实里破裂了。

被阳光刺了一下的秦宵复又揉了揉眼睛，这才小心翼翼地再度睁眼。

“这里是……”丰堰懵了一下。

秦宵坐起身，看向周围：“只是个普通的仓库。”

在秦宵自己的世界，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破旧的仓库了，不光旁边的墙皮发黄脱落，他跟赵珩躺在一张有点生锈的铁床上，两个人头上的吊扇，也已经很老了，正在慢慢地打着转，一直发出嘎吱的声音。

窗户外还有火车经过的汽笛声，和工人的闲聊声，仓库里倒是一个人都没有，显得颇为死寂。

“这里好像能脱离世界，我没感觉到血雾的包裹了。”丰堰探头。

“我也感觉到了，如果从这仓库里出去的话，灵体就会开始溃散了。”秦宵微不可见地一颔首。

丰堰跟着他一起看向旁边的赵珩：“啊……又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赵珩已经坐了起来，托着下巴，眸中带着好奇，打量着四周：“生之门通往的地方，跟我想象的有些不同。”

秦宵点了下头，应道：“的确。不过比起这个，赵珩，你接下来去哪？”

“接下来……”少年顿时双手抱住后脑勺，往后一倒，又躺到铁床上，“我只是那个自己的一点真灵，所以才只能变成这个模样，保存的记忆也没多少。既然他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大概去晒晒外面的太阳，自然消散掉吧。”

“……不能回我这里吗，或者回去？”秦宵心中一紧，低头问他。

赵珩保持这个姿势，摇头：“那边世界太远了，只是一点真灵，就算借用仙骨的力量也回不去的。而且，我是我，仙骨是仙骨，终究还是不同的。”

秦宵想起来那柄飞剑，被少年召唤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消解，当时他还以为是身处地狱的原因。

“真灵消散对本体的影响还挺大的……毕竟有个真字在。”丰堰知道秦宵想问什么，主动出口解释，“但是他是大乘期修士，只是一点点的话，不至于太过难熬。”

“是这样。”秦宵按了按胸口，看着赵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起来。”

不知为什么，赵珩对秦宵这样严肃的表情颇感无可奈何。他老老实实坐起来，问道：“怎么？”

在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之前，秦宵犹豫一会儿，还是问了他：“你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等到下次见面，就将这一切告诉我。

“我不记得……”赵珩又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什么约定？”

“不记得就不用管了，”秦宵的目光左右转了一圈，便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发现一张白纸，就它拿过来，放在这边的床板，兀自折了起来，沉声道，“我现在送你回去。”

少年又托起下巴，毫无自己长大之后样子的半躺在床上，眯起眼，懒懒道：“不用那么在意的，那边那个我还有一半仙骨，遇到九九雷劫都不会死，更别说是一点真灵消散了。最多去找点天材地宝好好养着，过个几年就好了，用不着担心他。”

“嗯。”秦宵瞥来几眼，又低头，继续折纸。

赵珩便轻笑两声，不再劝阻。

丰堰大概已经猜到秦宵要怎么送他回去了，忧心忡忡地问：“能成功吗？他可是说，连借用仙骨的力量都不行，我怕你……。”

它欲言又止。

“我都不担心，他都不担心，你怕什么？”秦宵气定神闲。

“好吧……”小光点弱弱地退出聊天。

秦宵要叠的东西其实很简单。

说出来还有些不可置信，他想到要寻找一个承载物，作为送少年赵珩回那个世界的工具时，心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就是船，在他心中，方舟就是搭载奇迹的东西，“心意”碎片中，也有一半是属于雷兰塔他们的心意。

因此，没有什么比船更适合了。

甚至都无需秦宵通知丰堰使用碎片，“心意”就已经慢慢发出微光，将他的心愿折入了纸船中。

一点真灵无法回去？在这里，可能性就是百分之百，因为“心意”本身，便是奇迹。

“好了。”纸船叠好，秦宵将它放入自己的掌中，递到赵珩面前。

他的手很巧，纸船也被叠成了极为精致的样子，由于“心意”的存在，纸船上散发出朦胧的白光，轻轻地浮在半空，像是童话中出来的一样。

“我已经用‘心意’许愿了，许愿让它带着你回去。”秦宵极为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双眸。

在齐梦腾世界所见的赵珩，眼睛是极沉的黑色，清澈，但又如深深的寒潭一样，无法看见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因为他一直笑着，清透湖水才向着这世界泛起了温柔的光。

但现在，少年赵珩看着他，即使没有在笑，眸光也如笑时一般明亮。

“是吗……？”

他就这样看着秦宵，把手放到了小船上。

周围渐渐起了微风，将少年清俊的身影吹散成湖中细碎的光，纷纷落入纸做的小船中。

纸叠的小船将光辉接住，承载住这一点点灵魄。

“那么，我一定可以回去的。”

少年赵珩的身影消失，浮在半空中的纸船却已经带上了极为炽热温暖的温度。

秦宵一时间都有些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心意”，还是赵珩灵魂的温度。

“去吧。”他的嘴角悄悄勾起一丝笑，伸了伸手，让微风送出小船，目视着它缓缓升高，搭乘着心意的力量，飞向天空之外更遥远的地方。

“成功了……”丰堰感觉到碎片暗下去，又长长呼出一口气，“秦宵，我们也可以走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