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天空变亮了许多，鼻端环绕着的恶臭也已经悄然消失。

秦宵伸手，揉了下眼睛，看向周围——黑水缓缓地流淌着，笼之墙，鬼之狱，好像梦一样消失了，地狱回归荒芜，而他自己正躺在一尾小舟上，被小舟带着不知泛往何处。

他抬头，看见赵珩盘腿坐在他旁边，手中拿着两柱香，心中顿时安定许多。

“你醒了。”许是听见动静，赵珩回过头来，“这是最后一段路了。”

少年的语气微微上扬，带着点几乎感觉不到的得意。

这样从未见过的赵珩看得秦宵忍不住笑了起来：“嗯，多亏你了。”

“地狱的第一层，已经不会像下面那样，再出现什么难题了，”赵珩毫不客气地收下他的夸赞，笑着轻声嘱咐道，“好好躺着吧，等到了地方，我再叫你起来。”

说罢，他转回去，将那两柱香举高了些。

该说一声果然吗？嗯，无论哪个赵珩都很可靠啊……对了，还有丰堰，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一路上肯定又担惊受怕了。这么想着，秦宵在心中唤道：“丰堰。”

“在呢。”小光点轻快的声音响起，“怎么啦？”

心情这么好？秦宵挑了挑眉头，顿时有些好奇：“路上都发生了什么？”

“唉？那发生的事是真的挺多的唉。”丰堰被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还挺开心的，它沉思了片刻，首先说道，“你昏过去之后，大概又过了一天，我们才爬上鬼狱，因为鬼狱上层的手臂实在是太多了，搞得赵珩的前进速度慢了很多。”

“光是在鬼狱就已经一天了吗？嗯……看来我真的睡了很久。”秦宵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丰堰顿时又高兴地笑了几声：“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说给你听之后，你会有这个反应！”

“鬼狱的上面是一片平原，有很多青铜色的古建筑，但是一点都不好看，形状像坟坑一样，在里面还有好多黑黢黢的小人，每个小人身上都挂着一个浮在半空中的墓碑，但是他们好像都没有思想，我们从旁边经过，他们都没有反应。”

“然后之前我们在船上见过的人也有七八个跟过来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穿过黑水和鬼狱的，不过他们浑身都是血，赵珩看他们的目光也挺不友好的……”

说到这里，它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

毕竟这景象着实会让人产生许多不好的联想。

不过它一开始的心情很好，所以秦宵没有急着安慰它，只是放轻声音，问道：“后面呢？离开古建筑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后面啊，”丰堰想了一下，首先强调道，“反正，我们没有跟船上的人一起走，一直避着他们，不然我还挺怕他们阴我们的。”

秦宵赶紧嗯了两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丰堰也嘿嘿两下，继续描述秦宵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赵珩从最大的一个古青铜建筑里找到了一把钥匙，从打开的门里又上了一层。”

“这一层应该是地狱里比较好看的部分了，到处都是灰白色壁画，上面画的是地狱里的场景，除了融化的墓碑、鬼狱、和古建筑，还有上层的场景。赵珩在这里也停留了很久，应该是为了研究之后的路吧。”

“接下来的几层没有值得说的东西，都是除了黑水什么都没有。”

老实说，只有黑水，才比较符合秦宵的所见所闻，他难以想象地狱里存在的古建筑和壁画的样子，这形容会让“地狱”显得很像旅游景点。

“然后就是在你醒之前发生的事啦！”丰堰的语气中，顿时带上了之前那种小兴奋。

它一改之前的简略描述，认认真真地跟秦宵讲了这层所发生的事。

依照先前壁画里的描绘，黑水是逆流的河，由地狱最深处发源，一路逆流向上，流淌在整个地狱里，就算目光所及之处没有黑水，它一定也只是在罪人没有看见的地方。而且，黑水与秦宵所知中的“弱水”有相同之处，导致越上层的黑水，就拥有越发强烈的吸力，一层地狱的黑水上，连片羽亦不可落。

而离开地狱的“生之门”，就在黑水的尽头，需要淌过黑水，才能到达。

赵珩在这里，想到了壁画描述的内容——几个身上绑着墓碑的小黑人，乘着可以浮于黑水之上的小舟，手中拿着几柱香，具做出神态肃穆的祈祷姿态。

这应当是个提示。于是他们找到了唯一有意识的小人首领，它身上的墓碑及自己本身都是红色。

红色小人向赵珩索求罪人的新鲜血肉，作为香的交换。

赵珩去外面拖来了自相残杀而死的船上之人的身体，将它交给小人。

小人得到了血肉，便露出满意的笑，继续索要目标更加明确的东西——生灵的心脏。

“你不知道啊秦宵，赵珩笑了一下，就答应它，朝你走过来了啊！”丰堰又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我被吓得差点冲出来，就怕他一时昏头过来给你开胸了。”

秦宵完全能想出丰堰当时的模样了：“嗯……”

“结果他只是过来借用你这里仙骨的力量。拿到之后，他就去找那个红色小人，把它的心脏掏出来，然后在它气急败坏之前又还给它了。我都没想到那个小人也是生灵，这样就轻松地解决了呢！”说道这里它又有点懊恼，“我好像讲得一点也不激动人心的样子，哎呀，这种情况就只能靠你自己脑内润色啦。”

秦宵伸手摸了摸下巴：“原来是这样……我已经想象出画面了。”

其实完全没有。

“是吧是吧。”不过丰堰已经很开心了，“真靠谱啊，我们赵师兄。”

它的话，让秦宵忍不住看向前方盘着腿坐下的赵珩，发出了源自内心的声音：“不，丰堰。我觉得这个年纪的赵珩，还不能叫做师兄。”

“啊！”丰堰恍然大悟，又马上陷入迷惑，“可是叫师弟是不是也不太好。”

就在两个人之间说着气氛不错的废话时，坐在船头的一脸悠闲的赵珩也有了新的动作，他站起来，吹灭了手中的香，一甩手，将剩下的余烬扔入了旁边的黑水里：“秦宵，快看。”

“已经到了吗？”秦宵立即用手肘撑着船，坐了起来。

果然，在小舟前方，出现了新的亮光。

那是一扇纯白的光之门，骤然压过了所有的黑暗，出现在他们眼前。它是地狱中最亮的颜色，亦是地狱给予罪人的最后恩赐……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地狱中还会有这样一扇，比之天国之门更为神圣的光门。

两个人从船上走下来，站在了“生之门”前的一块巨大礁石上。

在这之后，小舟也在黑水中慢慢地融化、崩解掉了。

赵珩并不知道他知晓黑水的来源，就简单地解释了逆流之河的事，然后说道：“舟只能到这里，我们必须从这块石头跳往‘生之门’，通过这扇门，就算是彻底离开地狱了。”

“那这块石头是……”秦宵低下头，稍瞥几眼脚下的黑色礁石，“为何它没有被黑水淹没？”

赵珩跟着他看了看，鼻间嗤笑一声：“这个石头啊，之前经过的下层里有个壁画，画了地狱里很多东西的来源，这块礁石的来由也被当成故事，画在上面了。”

“据说，这石头就是这个世界里的‘最恶之人’。有一天，他终于坠入了地狱，身躯第一时间落入了黑水之中，却迟迟未被化去，所以，他依旧向着地狱之外爬去，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在黑水中前行着，终于爬到了‘生之门’的前面，却因为此层黑水的牵扯再也无法动哪怕一根手指，就这样，他变成了一块礁石。”

“从此他便成为‘生之门’前，所有人的踏脚石。”

秦宵伸脚，在礁石上又踩了踩，内心毫无波动地做出评论：“像个寓言。”

“哈……我觉得也是。”赵珩笑了起来，朝他伸手，“好了，不说了，拉住我吧。”

“……好？”秦宵有些疑惑，不过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好几次了，他也没多想什么，拉住了赵珩。

一瞬之间，灵魂体的接触再次使两个人的感觉相通。

“看好‘生之门’的位置。我数三、二、一，我们就一起跳过去。”赵珩也按老样子，事无巨细地叮嘱道，“‘生之门’旁，黑水的吸力会无限减少，只要落点准确，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话音一落，两个人非常默契地一同做出起跳的准备动作。

秦宵点了点头：“可以数了。”

“好。三、二、一，跳！”赵珩也没有丝毫废话。

两个人同时在礁石上一蹬，礁石因为他们的力度，咔嚓咔嚓地向下一沉，才再度浮起。就在它这一沉浮的瞬间，赵珩与秦宵已经离开了礁石，越过前面深不见底的黑水，双双踏入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生之门”中。

一直揪着心的丰堰顿时松了口气：“呼……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