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秦宵已经走到一个僻静的山谷角落里。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丰堰嗫嗫道，“也不是不合理，就是……怎么就想到这个了？”

地上人和地下人踩着同一片土地，地下人重力失衡倒立？

那这个有光有水的地下世界又是怎么回事？一切都在倒立着的话，这个世界应该早就毁灭了，不应该只依靠着一层薄薄的泥土而存在着啊。

它有点想不明白了。

“该怎么跟你说……其实，我是一开始就觉得，地下世界应该是因为超自然元素形成的，特别是从林枯的记忆里知道，这个世界曾有人修仙之后……”秦宵思忖片刻，解释道，“你看这片天空，这些景色，像是存在于地底吗？只有这些东西都是非正常形成的，才能解释它的异常。”

说到这里，他的话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个猜测也只是因为，那三个人说坠入地下时周围模糊失重、且仅仅只经历半分钟不到罢了，一般而言，传送法阵是不会有失重的感觉的。”

“嗯……”丰堰沉吟着，似乎在尝试理解他所说的话。

根据秦宵自己的亲身经历，传送法阵会使人感觉周围模糊，但其所引发的扭曲感极强，所有人经历传送法阵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是“失重”。

况且，林枯也就算了，那三名学生可是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

不是传送阵，他们怎么可能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却毫发无损？

于是秦宵便想到了……地上与地下只相隔一线，他们只从“门”中掉落片刻，便再度受到地下世界重力的牵引，反而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这个猜测，同他先前的经历也吻合。

后续这些猜想，秦宵都一一同丰堰说了。

“好吧，”小光点在秦宵的灵魂里瞎转悠了一圈，也不想纠结这些东西了，秦宵说是，就是吧，“那你有想到吗，‘碎片’会在哪里？我们应该还要找门吧？”

门的出现转瞬即逝，感应到地震再出发，就来不及了，他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点。

难道说要再去接触地人？

按照刚刚的经历，地人根本就不清楚门会在哪里生成吧……否则，他们已经赶在秦宵的神识感应到地上人出现之前，就去正确的地点堵那三个学生了。

“我的想法是……”秦宵抬起脚尖，轻轻点了点脚下柔软的泥土。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土地……到底是怎么在末法时代，承载两类人的重量的？

他可没有忘记，在五角馆里，“碎片”是如何力量赋予众人的。

“丰堰，如果一样东西是借由这个世界遗失的‘碎片’产生的，你对它进行检测的话，能知道吗？”

他这样问道。

“也许可以？”丰堰并不存在的眼睛一亮，“我们现在也有很多碎片了，使用一次探测机会也无伤大雅，要是能够获得信息的话，就更好了。”

“这一次，我试着跟它沟通一下！”

这回它也不用再询问秦宵了，直接化作细小明亮的光点，从林枯的身躯中钻出，轻柔地洒落在周围的泥土上，静静地感受着秦宵所说的“阻碍”。

晦暗不明的地下世界里，亮起了只有两个人才能看见的光芒。

这一刻，在丰堰的感知中，泥土不再是泥土，土地也不再是土地了。

它们似乎是由灵力所变化而成的。但并不是这些灵力构成了泥土，而是“某种存在”驱使这些灵力，在本源上……变成了泥土的模样，安静地匐在此处。

在亲身接触到它们时，丰堰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

它轻轻呼唤着那个驱使灵力的存在：“流落于分支中的‘碎片’……你，身处何处？”

“地上、地下……之间……门扉重启……”

朦胧之中有个分不清男女老少的声音，响彻在泥土中，虽然听不真切，但丰堰却能从彼此相近的本源、天生的灵性上理解“那个存在”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信息。

恍惚之间，它感觉到了什么，便第一次以光点的模样长久地停留在外界，认真聆听着这个声音。

“祈愿……颠覆……”

那个声音开始跟地人一样，重复呢喃着某些话语，然后声音逐渐变得低哑、变得沉重。

——直到在某一瞬，再也无法听见。

丰堰重新变为原本的一颗小光点，飞回到林枯的身躯中。

“怎么样，结果如何？”

秦宵见它这次停留的时间尤其久，便知道肯定是得到了什么信息。

“的确跟你想象的一样，这片土地是由碎片的祈愿所诞生的，碎片的力量可以支撑它的存在，”丰堰没辜负他的期待，它的语气沉重，但还是憋住自己的诉说欲，先将自己感应到的信息有条有理地说了出来，“但也因为‘碎片’存在于地上地下之间，一般情况下它是不会现身的，除非……”

“——除非，大门开启是吗？”秦宵对这个结果没感到意外。

门与碎片有联系，是他们两个早就考虑过的东西。之前去地人的村落里寻找线索，也是想知道他们村落之中有没有关于门的信息。

“嗯，它告诉我那个门只是灵力本源所产生的一种形态……门的本质，只是土地无法承受，裂开了一条缝。碎片出现，是为了重新修补泥土，让它不至于沿着这条缝继续裂开。”说到无法承受这里，丰堰的语气愈发严肃低沉。

听起来，就像那深藏于泥土间的碎片，刚刚所发出的声音一样。

秦宵情不自禁再度看向头顶几乎可以算得上黑暗的天空。

实际上的天空，却是通往地心的深渊？

他是现代社会来的人，自然知道自己身处的地球，是由地壳、地幔、地核组成的，但如果这片天空才是地下的话……如果，“碎片”是这个世界必不可缺的土地的承担者的话……

“拿走碎片，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秦宵轻声问道。

即便他是个冷漠的人，面对这样的事，也难免产生无与伦比的犹豫无措。

这一次沉默的人变成了丰堰。

两个人站在山林的尽头、山丘的尽处，沐浴着几近于无的昏黄光芒，一同远眺这个被颠覆反转的世界，它太过于昏暗，太过于寂静了，连一点喧哗都没有。

简直像个死去的世界。

“秦宵，你还记得上个世界的天灾吗？”丰堰柔和到有些无机质的声音在秦宵的耳畔响起，它的这语气，像极了叹息。

天灾吗……秦宵当然记得。

虽然上个世界发生的事与天灾无关，他也没有亲身经历天灾，但是从身体原主人的记忆里却能看见，那个世界是一个被天灾肆虐的世界。

哪里发生天灾，哪里便成为死地，绝无例外。

“不光是这个世界，而是所有的世界，都在逐渐碎裂了。”丰堰再度从林枯的身体里钻了出来，浮到秦宵面前，它的光很柔和、很温暖，在黑暗中，就轻柔得如同一只萤火虫落在秦宵的肩上。

他好像能看见一个人在认真地看着自己，于是便伸出一只手，让那一点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与自己齐平对视。

“越是靠近主世界……这些世界就越是满目疮痍。”

“这个世界的碎片，能强化人的灵力，使人有改天换地之能……嗯，该怎么解释呢，它拥有类似你们那个世界的‘息壤’的功能。”

“大抵这里是有一个与它有缘的人吧，他像其他人……教主、顾千铮、雷兰塔一样，将碎片攥在了自己手中。而后，在灾难发生时，他用碎片祈愿了——让新的土地出现在自己脚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让碎片能一直那么持久地维持着力量……”

“但那只是‘碎片’，即使付出数量无比庞大的灵气……即使让这个世界进入末法时代……这片土地也在不断裂开。”

但可惜的是，这一点点光，依旧只能让秦宵一个人看见。

秦宵安静地听它继续说了下来。

“我应该跟你说过，赵珩他给你的‘仙骨’，是世界的遗骸，是跟我的碎片同级的东西，所以他能欺骗过我的检测，让我以为那东西是碎片。”

“那你有想过，碎片是什么东西吗？”

“在此将碎片取走，使其合一，恢复完整……是我的使命。我一定！一定要把所有遗落在其他世界的碎片都带回去，带到它起源的地方！”

秦宵轻轻笑了一下，眼神柔和地看着郑重发誓的丰堰，说：“我知道了。”

“啊？”丰堰上下浮动的动作停住。

“万物皆有其因缘，你的道路应该就是正轨吧。孰轻孰重，我分得清的。”秦宵凝视着丰堰，语调学着它那样拉得很长，“我也一定会帮你拿到碎片的，然后……”

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哥哥、赵珩、方舟之上的那些人……他们交付给自己的东西不只是温暖而已。

“收集到了这么些碎片，还有赵珩留下的仙骨，我也有自己能力所能及的事之事，可以做了——丰堰，我们用血打开‘大门’，召唤出碎片，然后，再留下祈愿，支撑这个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