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万物复苏。一名身穿凌乱军服、脚下一双乌突突皮鞋、头上棕色短发的十六岁年轻人正走在塔霍河河边的堤岸上，神色匆匆。不远处乡间教堂的钟声清脆响起，但丝毫没有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年轻人名叫伊万·洛伦佐·巴洛托，是国家工团主义进攻委员会的一名低级军官，他接受了委员会委派的任务，正要将一封事关国家未来走向的密信呈递给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

他沿着塔霍河向西走了一天一夜，为躲避开政1府的耳目，不敢骑马，只能装作民兵模样赶路。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到达了他的目的地——托莱多。

过桥进了这座小城后，与已经约好的对方联络人在一家面包房的后厨碰了面。联络人将他从面包房后门带到一座场院里，经过一番暗语对话后，两人进入正房。正房中密密麻麻聚集着上百人，好像都在等着这个年轻人的到来。

年轻军官走到正房中央的长桌前，长桌后面坐着几位身穿笔挺正装的男人，个个都气势逼人。旁边一名书1记员模样的文职人员将年轻军官呈上来的信恭恭敬敬交给正中央的像是首脑的人。

那人十分庄重地接过信封，揭开封皮取出信纸，眉头紧锁着将信读了数遍，之后长出了口气。房间中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位首脑发话，但他始终没吭一声，整个厅堂鸦雀无声。

不多时，那人将信装回信封，吩咐联络人将年轻军官带下去好好招待。联络人领命，将巴洛托带出了房子，重新回到面包房。

两人在面包房前厅找了一张圆桌，在旁边坐下。联络人叫过面包店老板，要了两杯热腾腾的黑咖啡和一份枇杷果面包。

“早上没吃东西吧？大冷的天，急着赶路可容易着凉哦！”联络人对巴洛托说。

巴洛托端起咖啡呡了一口，还有些烫嘴，于是又用1嘴吹了吹，然后再呡一口。

“看来没说错。别着急，慢慢喝。面包也是你的。”联络人继续说道。

“真是，昨天我也只吃了一顿饭，又赶了一夜的路，又累又饿。”巴洛托说完，一把抓起枇杷面包，一口下去啃掉一半。

“路上政1府军是不是盘查很严格啊？”

“可不是！在交通要道、城镇路口，都有检查的军人。”巴洛托端起咖啡杯，使劲又吹了吹，咕嘟一声猛灌一口，烫得他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

联络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赶忙拿出手帕递给巴洛托，让他把嘴中溢出到身上的咖啡擦净。

“说让你慢点，没人和你抢。年轻人真是够冒失的。”

巴洛托把咖啡杯放回桌上，对联络人说:“老兄，刚才我把信交给你们党1魁的时候，看他似乎不是太兴奋的样子啊。说真的，他真是你们的党1魁吗？”

“那还能有假？何塞·德里维拉，我们长枪会党的创建人兼党1魁，那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联络人声音虽然有意压低，但掩饰不住崇拜与敬仰。

“听说他是米戈尔将军的儿子，还曾留学过奥匈和普鲁士，学识相当渊博呢！”巴洛托说。

“哟，你也了解得不少嘛！不错，我们党内的人当面都管他叫何塞教授呢！”

“教授啊！了不起！”巴洛托赞叹道，“可他对委员会到底是什么态度呢？刚才看他的样子还有些疑虑似的。”

联络人耸了下肩，“也许是因为里面一些条款他还不能全盘接受，毕竟这是两个政党之间的大事，要考虑的方方面面的事情有很多，牵一发动全身啊。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很正常，还要征求一下党内骨干的意见。”

巴洛托放下咖啡杯，环顾了一下左右，见面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便压低了声音对联络人说:“可是据我所知，你们长枪党的原则不是党1魁说了算吗？何塞教授一个人拍板就可以了啊。”

联络人摇摇头，“你说的没错，长枪党确实是一个以集权主义为核心思想的政党，但看起来何塞教授对此事还是相当慎重。这件事可是关乎我们党的未来，甚至于整个西班牙未来的大事。就算是最后需要由他拍板定论，也要经过深思熟虑和党内的讨论。不过我可提醒你，在何塞教授面前可尽量不要提集权主义思想这类论调，他不想被别人诟病成党的独1裁者。”

巴洛托急忙点头，“那是自然，我一个党外人，哪有资格议论贵党的领袖呢？”

“哎，可别这么说。如果这件事顺利，咱们很快就是党内的同志了。”

巴洛托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见联络人招待自己极其热情，便和他东拉西扯地闲聊起了家事。联络人做了自我介绍，他叫胡安·恩里克（juan-enrique），家住在巴伦西亚，妻子是雅利安人，有一个九岁大的儿子。巴洛托也向他介绍了自己，因为是军人家庭出身，祖上三代都是海军军官，所以自己从小就受到军人家庭的熏陶，立志要在军界干一番事业。

“哟，你的出身和我们党里的新加入的一个青年军官很像啊，他家也是几代海军军官，而且也是由我作为联络人介绍给何塞教授的。”

“哦？那倒是很巧啊，他叫什么名字？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一下。”

“他啊，叫佛朗哥，佛朗西斯科·佛朗哥（francisco-franco）……”

刚说到这儿，从面包房后厨走出一名厨师模样的人，来到联络人恩里克身边，将一张包面包的油纸折叠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离开了。

恩里克打开油纸，上面写着“www.youxs.org”两个字母。看完，他低声对巴洛托说:“那封信的内容党内基本通过了，教授正在起草回信，一会儿我会带你去取。”

事后经过恩里克的解释，巴洛托才明白，“www.youxs.org”的意思是“atravesde”（西班牙语:通过）和“larespuesta”（西班牙语:回复）的简写，这是党内规定好的传递信息的简语。

巴洛托三两下将咖啡和面包塞入口中，然后又向店家要了杯咖啡，问恩里克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回信。恩里克说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党内核心成员的工作，自己这样负责跑腿搭线的，能做的只是等待。

巴洛托没办法，只好耐下心来，一边品着第二杯咖啡，一边等着消息。不经意间，他想面包房橱窗外看了一眼，见从后街走来一人，身穿笔挺的藏蓝色军装，头戴中级军官帽，身形举止甚是威风。

“他就是我刚跟你说的——佛朗哥，很威风吧？”恩里克也看向外面，对巴洛托说。

此时那个叫佛朗哥的无意间也向面包房里看了一眼，见是联络人恩里克，兴致勃勃地向他挥了挥手，恩里克也回了他一个挥手致意。期间佛朗哥没有停下脚步，挥手之后就走出了两人的视线。

“看样子他对你很是热情啊！”巴洛托说。

“可不是，我可是他入党的联络人啊。”恩里克眉飞色舞地说，“改天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两人之后又闲谈了一会儿，眼看就要到中午了，忽然巴洛托发现面包房对面的街道口接二连三跑过几名民兵模样的人，和自己的装束很相似。过不多时，那个叫佛朗哥的年轻军官从外面跑进了面包房，对恩里克低沉着说:“省警备军的人马上要到托莱多了，你赶紧去召集民兵和所有联络员，我去给党委会那边报信。”

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说完立即出了面包房，往场院方向疾走而去。

巴洛托不知出了什么事，看恩里克神色慌张地站起身往外走，也跟着他走出面包店。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省警备军来突袭了，看样子是冲我们长枪党来的。我必须去召集民兵和联络员，好让何塞教授能安全撤离。”

“那我能做些什么？”

恩里克没回答他，把他带到巷子拐角的一处粮仓，用暗语进到仓里时，看见有三四十名年轻小伙子在里面。恩里克将他们召集起来说明来意，巴洛托听得明白，这些都是长枪党的民兵武装。众人振臂一呼，喊起“坚决保卫党，坚决保卫民族革命”的口号，纷纷取过枪1支，准备开仗。

随后恩里克叫过另一个联络员，让他带领民兵进入战斗岗位，自己则让巴洛托紧跟着他回到场院。此时才知道，佛朗哥已经将消息传过来，何塞教授与其他党内骨干分批撤离了托莱多。不过看样子省警卫军此次声势浩大，有两千步兵、五百骑兵前来托莱多镇压长枪党，党1魁想要撤出城并不容易。

最后按照佛朗哥建议的声东击西之计，让突围部队都打着党1魁的旗号，使省警卫军不知道哪一路突围是真正的何塞教授，而何塞教授本人则被佛朗哥亲自保护着，从塔霍河水浅之处渡水而出。

这个故事祖父已经讲了无数遍，每次他讲得都是全情投入，恍若当年。而年幼的维卡莱娅也从没感到厌烦，每次也都听得津津有味，因为它只是这段往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