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步挪动, 越过落地罩，苏染染看向寝殿内间，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思再次慌乱到极致。每一处的红绸锦帐都围着她前日离去的画面, 丝毫未变。

指尖忍不住蜷缩收紧, 柔和肩颈徐徐前行, 有片刻迟疑, 好似在等着什么。

“一，二……”

苏染染丹唇紧抿, 喃喃细语在心底默念着。最后一声，良久都没有落下，直到低沉嗓音响起。

“染染，多谢，孤很是欢喜。孤其实并不畏苦，只是想染染能多记着孤一刻。染染，好生歇息。”

话落, 离得远些的月白背影微动, 稍纵即逝的一瞬，卫宴甚至觉着是他看错了。

琉璃碗端起, 再放下，深褐汤药一饮而尽, 卫宴缓缓拿起杏干蜜饯, 往唇齿间送了去。

衣物窸窣作响, 苏染染听见了, 可心口翻滚着的酸涩疼痛，一阵接着一阵。

她不能心软，她绝不能心软。

“殿下不必这般说，这是染染的本分, 亦是染染的福分，染染歇息了。”

绵言细语夹杂在声声步履中，待苏染染走到拔步床榻，面色惨白如纸，眼眶还红红的。

随在身后一步远的青竹望见了自家小姐的不适神情，可她压根不知晓小姐和太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人话语都听得她云里雾里的。

双手搀扶娇小身形坐在紫檀木床榻，那整齐划一的锦被软枕映面红润，光泽缎面上连一丝一毫的褶皱都没有。

太子殿下昨晚未就寝，但蔺侍卫明明说道着，殿下昨夜只在景阳殿内。更何况，殿下昨日还咳过血，也没请御医来瞧瞧。

“太子妃，可要唤殿下进来，稍作歇息？”

青竹话声压得很低，她估摸小姐早已看出来太子昨夜，整整一晚都没有入睡。那惨白面容上，多了好些自己看不懂的神色，有悲恸，有无奈，甚至还有梨涡的浅笑。

“不必了，为我宽衣就寝，再将殿内的冰撤下去些。”

苏染染有气无力说道，整个人就好似刚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瘫软无力，还浸润了水光。

原来，卫宴昨晚是一整夜没有睡，在放了好些冰的偌大景阳殿内，孤影形只。难怪他今

日全身都冷清如冰，还有隐隐青黑的眼底。

思绪至此，苏染染便不愿再想了，她今日听过太多事，当真很累很倦。

意识混沌，鼻息清浅，苏染染沉着睡了过去。而坐在圆桌处的卫宴，瞧着那碟蜜饯出神，唇齿间甜甜的，丝毫也没有往日的苦味。

翌日，在苏染染醒来之时，只从青竹得知卫宴去了长公主府上拜见。心中纳闷，他不是说休沐时日过了，再去的吗？

很快的一天过去了，她在晚膳时候都没有见着卫宴的身影。一连好几天，除去就寝之时，她连卫宴的照面都没有看见。

卫宴在躲着自己？

苏染染拿起瓷碟中的一片蜜饯，幽深杏眸看得出神。浅白糖霜入口即化，明是甜腻腻的滋味，她只觉着甚是苦涩。

终于，在卫宴休沐结束的第二日早间，卯时刚过，窸窣衣物便响了起来。

“殿下，染染为你更衣。”

细声朦胧，苏染染佯装着惺忪睡眼，拉住了卫宴的里衣袖口。她的指尖并没有用力，只轻轻搭在上面，整个人往他那边倾了些。

“染染醒了，可是孤将你吵醒的？”

卫宴目光从窗外的霭色挪了回来，落在乌黑长发和修长白皙的脖颈间。

“不是，不是殿下将染染吵醒的，染染自己便醒了。”

软语糯糯，苏染染努力睁开了一双杏眼，对上卫宴的漆黑眸子。他这几日应该是好好喝药了，面色红润不少，但他揽在自己腰间的力道，轻了柔了。

“殿下，染染这几日都没有好生见过你，自从殿下去过长公主府上，连整个东宫都忙了起来。”

苏染染娇气说着抱怨的话，实则只是为了抢在卫宴前头说了话。他这几日太过异样了，恍若是她在做梦一般。

“染染，想见孤？”

卫宴浅笑出声，将粗砺手掌从柔软腰间抽离着，时轻时重拂在她的发间。

“太子殿下……”

羞怯语气一顿，苏染染心中的谜团更大了。如此情浓意切的话，卫宴现今还真是信手拈来。只不过他躲着自己，又是为何？

“嗯？”

卫宴沉声应着，嘶哑嗓音就好似烙在苏染染心口一样，一阵阵烫人的滚

热。

“这几日，长公主都快和谢老将军打起来了。安阳谢辞的婚事，应是快了。再过几日，便是今年殿试。”

话语落下，便是将他这几日忙碌的缘故说了清楚。可苏染染下颌一点，让卫宴手掌落了空。

他越解释，就说着他这几日就是在躲着自己。卫宴或是害怕见到她，毕竟那日的话，是将他自己贬低到了泥泞之中。

念头捋顺，苏染染心口反而堵得慌。她都没有先逃离他，卫宴倒是躲起自己来。眼眸上抬，苏染染将这归因于心中不畅快。

“那……殿下近些日子可要好生当心身子，是染染愚钝，叨扰了殿下。殿下去早朝吧，多福和蔺侍卫应当在门外候着。”

不自觉，语气里满满的委屈。她还真是蠢笨如斯，卫宴稍一示弱，自己就软了心思，从未想过，卫宴一直都是卫宴。

苏染染蜷缩着双肩，软的腰身一滑，就重新回到温热舒坦的锦被中。

确实，他吵醒了她，现今她要继续睡着。

“染染这是怒了？”

卫宴打趣说道，却良久不听回话。苏染染没好气地阖上眼睑，放轻鼻息，卫宴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猛然，苏染染只觉身上一凉，随即就有一片锦白俯了上来。脖颈处浸润温热还夹杂着酥麻的痒，让她忍不住轻咛了一声。

卫宴属狗的，她前世就知晓。

又是一声低笑，仿若还比之前多了一丝宠溺。没等自己出声，卫宴就挪开硬朗的下颌，缓缓说了话。

“染染既是没睡，那便起身为孤更衣吧。毕竟门外的多福和蔺云已经候着了，染染也不想……”

噌的一下，闪动亮色的杏眸睁开，直勾勾望着卫宴。苏染染先是伸手探了探脖颈，随即就将掌心贴在他扑通跳动的胸膛。

“殿下，起身，染染为你更衣。”

素齿微颤，苏染染知道卫宴一定听出了自己的咬牙切齿。要不然，他也不会立即将自己腾空抱起，还爽朗地大笑出声。

“染染，孤很欢喜。现今的你，让孤欢喜。”

欢喜？苏染染呆愣坐在梳妆台前，双肩披着卫宴的墨色外袍，鼻端闻着熟悉的冷清气息，

心里低语不断。

“卫宴莫不是傻了，他欢喜什么？见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便觉着欢喜了。”

卫宴着一身暗红蟒袍出来时，就见娇小一团还坐在镂空绣墩上，疾步不由得放轻，将手中的墨玉腰封紧紧攥着。

“殿下，铜镜之中能瞧清楚的。”

苏染染笑着起身一转，就看见卫宴收回了快要伸出来的手掌，默默地擦拭了一下衣襟。

“染染，孤没有要吓唬你，孤是想要拥着……”卫宴面色微红，温柔眉眼都在不经意间皱起。

“殿下，染染知道的”，苏染染失笑说道，她真没有想着卫宴会以为是这般。

纤细藕白端着，落在卫宴跟前，“殿下将腰封给染染，上早朝要迟了。”

杏眸垂落，缓慢而有条不紊的动作在卫宴腰间绕着。她前世是为卫宴更衣束发过的，仅仅一条腰封，并不难。

丝缕馨香钻入卫宴脑海，他瞧着橙黄光辉下的染染，穿墨袍外衣搭在白净里衣上，透着粉的纤细脖颈就在他眼前久久不散。

这一瞬间，卫宴好似看到了前世，染染为他更衣。

“殿下，染染为你更衣，染染见多福做过许多次，染染也练过了，定当不会耽搁殿下早朝的时辰。”

纤细十指灵活得像一簇鱼儿，轻柔动作掠过他的胸膛，再踮起脚尖搭在他的肩上。

她没有出声喊着，自己亦然没有弯腰屈膝的动作，见她白皙额间蕴了细汗，他才说道:“孤要走了，外袍在马车上穿。”

“夫……殿下，还请太子责罚，妾身愚昧。”

嘀嗒，很轻的一声，是她急得哭了出来，还是因着“夫君”的唤声，怕他降罪？

“起身吧，你再歇息一会。早朝后，孤会过来用膳。”

说完，他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人，步履匆匆，仿若是落荒而逃。锦袍越过门扉，他还是忍不住说道:“私下无人的时候，你愿意唤，孤会应。”

眼前画面渐渐重叠着，卫宴瞧见跟前的身影，不由得压了下颌出声，“染染很聪慧，头一次都能比孤还要熟稔些。”

苏染染停着指尖的最后一个动作，仰起眼眸看向他，唇沿嗫动，语气轻快，“殿下，染染学的宫

中规矩，是长公主所教。”

低眉，把墨玉腰封上的暗扣系紧，苏染染顺势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现今是真的有些困了，纤长眼睫在颤着。

“染染”，卫宴双手把白皙手腕拉住了，半晌没有再说话。

“殿下，早朝要迟了。休沐后的头一次上朝，定当有好些人都在瞧着。”

见清隽面容白着，苏染染颇为无奈出声，卫宴这是又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在欢喜地笑着。

“染染，唤孤……夫君。”

染染的担忧目光抬起，饶是卫宴也停顿了话音。他此刻必定是厚颜无耻的撒泼行径，但自己就是想听染染唤他夫君。

心口堵得慌，也疼得慌，卫宴想自己当真是疯了，分明这几日都忍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