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滋滋响起, 窗外霭色愈发显了明。苏染染望着眼前神情坚定的俊朗面庞，心间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

隐隐作痛的疼让她颤抖了话音，“夫君, 早朝路上当心些, 染染等你回来。”

脱口而出的话, 苏染染霎时绽开面颊两侧的绯红, 滚烫灼热。见凤眸沉下，她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躲开暗红衣袂。

“殿下在朝堂之上，当心些。身子骨弱，莫要为了旁人气着身子。”

话落，苏染染就顺势拔高嗓音唤了殿外的蔺云和多福，“你俩好生照料着殿下，太子如何出的东宫，便要如何回来。你俩可记下了？”

“奴谨记太子妃教诲, 必当护太子无虞。”

卫宴听着门外的两道恭敬语气, 停顿着的紧绷身形稍稍松弛了些，心底微微叹息, “慢慢的，急不得, 来日方长。”

墨色底靴侧过, 硕长身姿背对着苏染染轻声说道:“染染, 好梦。”

良久, 苏染染看着卫宴渐行渐远暗红的背影，仍然保持着躬身颔首的动作。

待眼前朦胧着沉沉霭色，她勾起梨涡浅笑了声。或许是命，她这些时日以来, 还真的没有再做过噩梦。

前世的一幕幕，便是噩梦。

“青竹既是候着了，那就将新来的宫女婢子好生记一记，尤其家世来历。明日，先领六个过来景阳殿。”

步履轻声，苏染染伴着青竹回话，走到床榻坐下。她细细想过苏琳琅所言，自己身边只有青竹一个服侍着，确实太少了。

尤其是这几日，她和卫宴两人没怎么见面，自己孤身一人坐在偌大的景阳殿时，人气冷清，令她一下就回到前世那段时日。

暗无天日，死气沉沉，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时而过来的卫宴。但她现今，可不是被他囚着的雀儿，寸步难行。

嘶啦，很轻的一声滑落。苏染染垂眸望见，是卫宴披在自己双肩的那件墨色外袍。

白皙手腕一弯，纤细指尖攥着，淡淡药香掠过她的鼻端，丢掷在卫宴盖着的龙凤喜被上，墨色映出微微红光。

龙凤喜被，洞房花烛。

苏染染只觉分外刺眼，心中顺势嘟囔起，“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可要奋力谏言着，最好是顺济帝把卫宴留在宣政殿，到晚间再回府。”

他近些时日继续忙着，她才不想见他。

脱鞋侧身掀动锦被，躺下的动作一气呵成，她双手掖住另一床喜被，阖眼睡了过去。

时日匆匆，转眼就到了六月下旬，大魏此年的殿试当日。

暑气浓烈，夏风渐消。景阳殿的水榭凉亭中，苏染染手中拿着一卷书，正是卫宴早间出东宫之时，给她寻的奇文怪志。

书卷不多，苏染染看书又是极快的，不等卫宴回来，她就已经把这篇怪诞的奇文都看完了。

“小姐，稍后可是要沐浴更衣？”

青竹摇着手中竹扇，那由一碟冰块冒出来的阵阵凉风，就朝苏染染身上涌去。

沐浴更衣？苏染染听了话，不由自主地抬起指尖，轻快地抚面颊。

这世间上当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自然是没有的，可方才那篇奇文写道，易容换脸，便可有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苏染染脑海划过一个念头，面色瞬息就白了。

“小姐，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今日的冰加得太多了些？”

苏染染没有出声，回应青竹的是，一沓纸帛跌落在地上的清脆响声。

苏染染缓缓回神，眼眸颤了颤，自己想些什么？倘若真有易容换脸的法子，那前世的卫宴必定早早就找到了，何苦舍近而求远，把自己当作苏毓月的替身。

“无事，今日的冰还是兰桂呈上来的吧。”

苏染染随口一提，见青竹缄默着，便从她手中接过那一沓纸帛。可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久久不得安生。

“小姐，容青竹多嘴说一句，这个兰桂不大对劲。奴婢瞧着小姐挑出来的这四个宫女，兰桂不是最为讨人喜欢的，但她待小姐却最上心，上心得有些奇怪。”

青竹眼眸转溜，不等苏染染说道，就轻声细语在苏染染耳边嘟囔起来。

“小姐，就是这样的。青竹大抵盯了她两日，每每小姐梳妆用膳后，她就会不见人影，还总在衣袖上揉捏着什么形状。”

青竹语气很激动，面上全然一副“兰桂不是好人”的神色。苏染染瞧着瞧着，就轻声笑了出来。

“青竹你说说，你是不是吃味了？那兰桂才多大，十二岁，能有什么坏心思。更何况……她是温姨娘从福安寺带回来的人，你之前也见过的。”

话到尾音，便渐渐弱了下去。诚然侯府回门那日，她同娘亲有分歧，但血浓于水的母女情分，是怎么也丢不掉的。

“福安寺，奴婢同她还见过？”青竹哑然失色，随即就尴尬地摇了竹扇，细声说道:“兰桂就是吴娘子的女儿，这确实有一年没见着。”

青竹面颊羞红，更不敢抬眼去看着自家小姐。吴娘子就是在福安寺内做着香客膳食的人，往日去福安寺偶尔能碰着面，近一年倒是真没见过。

她怎知兰桂就是那个性子活波跳动的小姑娘，现今分明一副比自己还要沉稳的模样。

“兰桂请太子妃安。青竹姐姐唤兰桂，可是有事？那宫门处传话公公就在殿外，太子殿下回来了，同侯府三小姐一起。”

就在青竹再要说些什么时，一道熟悉的恭敬稚声从凉亭外传来，可把青竹吓了哆嗦，手中竹扇颤抖了下。

“无事，我同青竹在念叨着话本子罢了。传话公公可还说了些什么？是三小姐同殿下一起来的，没有旁人？”

苏染染起身虚揽了青竹一下，这丫头毕竟是为了自己着想，处处多留个心眼也是好的。只不过这兰桂……

碎步踩动，缓缓来到深蓝身形前，只听沉稳细声说道:“兰桂听得清楚，公公没说别的，只道侯府三小姐和太子一同来了。”

话音有条不紊，饶是自己走到她跟前，躬身腰背也没有丝毫的颤抖变化。

十二岁的兰桂，确实比现今的青竹都要沉稳收敛许多，可她一年前还是活波好动的性子。

“兰桂起来吧，同我一道去正厅瞧瞧。青竹将凉亭内收拾妥当以后，便把昨日的宝蓝百褶裙送去浣洗房。”

待一前一后的步声远了，青竹才双眼含泪地利索收拾着浅黄书卷。

小姐定是嫌弃她了，嫌她话多还莽撞。让兰桂跟着去见琅姐儿

是对的，正好无人会说道自己。可，可她才是小姐的贴身丫鬟。

景阳殿正厅，罗列整齐的紫檀座椅前。

苏染染定眼瞧过面容憔悴的苏琳琅后，神情淡然的走到卫宴跟前行了礼，“染染请太子殿下安，今日太和殿的殿试，可还妥当？”

卫宴没有立即作声，挥袖搀起嫩黄身影后，眉眼紧蹙回了话，“不大妥当，www.youxs.org，还被同屋的贡士给抓了正着。”

话音徐徐，听他提及贡士，还有苏琳琅的突然来访，苏染染的心思不由得提了起来。

“此事可有牵扯些什么？染染见琅姐儿来东宫……”

“臣女叩拜太子妃”，扑通一声，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屈膝跪在了大殿上。

见此，苏染染默不作声，泛白指尖紧紧攥着衣角，连卫宴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都没察觉。

那行贿的贡士，该不会是刘岸？那她交予苏琳琅的一百两银票，成了物证。

苏染染崩直了嘴角，这貌似也说不通，那银票全然是她自己从钱庄换来了，并没有任何东宫的标识，应当不会将卫宴牵扯进来。

“染染先听听苏三小姐如何说，此事由礼部尚书在殿试前就已经安置妥当，并未闹到父皇跟前。”

卫宴轻轻拥着冷白手掌，眼底暗色并不平静。若不是苏琳琅今日来寻他，自己还真不知道染染竟是有这么多的银钱。

一百两银票给苏琳琅，还是因着苏琳琅的情爱之事。

“太子妃万福金安，臣女今日来，是将一百两银票还予太子妃，并未让侯府的人知晓此事。”

苏琳琅弯腰跪拜，额间死死扣在俯地的双手上，嘶哑语气之中，应当是不久才哭过。

“琅姐儿先起来吧，你行如此大礼，我反倒有些不自在了。”苏染染说着话，就从卫宴跟前抽离，走到了青绿罗裙前。

双手托起苏琳琅，苏染染这才看清她此刻的模样，眼眶红肿，眼白上也布着丝缕血丝。

那行贿的贡士是刘岸？可前世，压根就没有这事。苏染染心绪沉了沉，面色并不太好。

“琅姐儿这是……生怕还不了我的一

百两，我大抵不催着你要便是了。你瞧上的那一套头面，不买了？”

轻快话语佯装打趣，苏染染连着给苏琳琅递了好些个眼神。不知觉，卫宴屏退了左右。

“染染过来坐下吧，苏三小姐此次来，可不是为一副头面。而是那个原本要送头面的人，心术不正。”

心中咯噔一下，苏染染面颊红着，她此刻模样，也是在欲盖弥彰。

“殿下都知晓了，那人当真行贿审考官员？其中缘由都查明白了。”

“二姐姐，刘岸是抓着同屋贡士的那人，可……可他分明对此事一清二楚，连行贿的银钱，都还是我拿给他的。”

通红鼻翼一抽一搭，苏琳琅依偎靠着苏染染，暗哑哭腔连着不断。

刘岸是抓了行贿贡士的人，可行贿那人的银钱，是刘岸所给，至少有些是。

所以刘岸这一出，是自导自演的贼喊捉贼。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