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奥斯嘉兰的河流沿街靠河岸边的大棚屋，是当地渔夫聚在一起贩卖水产品的鱼市，弧形的棚屋顶部插着色彩绚烂的旗帜，随风飘扬。

天气不错。

阳光直射大地，莉莉挎着一个藤条编织的菜篮子，从河水沿岸的街道走过，她望了一会儿鱼市，想着自己不是太喜欢吃鱼，就没有走近去看。鱼市东面是四座有着浓郁的复古风情的塔楼，旁边的石阶长梯上面站满了售卖蔬菜瓜果的小贩。

“芜菁——甘蓝菜——”小贩大声叫卖着。

“牡蛎河蚌——缠好的海藻团——”

莉莉听着这些有烟火气息的嘈杂人声，心情蓦然开朗起来。

今晚，便是魔法改革委员召开盛宴的重要时刻揭幕的时候了。自从奥利弗被玛丽莲王子妃带走，这些天来，莉莉都不曾见过他。

装着蔬果的马车匆匆从莉莉身边驶过，车座上的货架空荡荡的，坐在前面的菜贩子一脸笑容，看得出来，他今天的收益不错。装载的几篮筐的蔬菜都卖得一干二净。

河水流动的速度缓慢得近似凝滞不动。河畔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歇脚喝水的马匹，也有竖起招牌，专职从事修补行当的修理匠人，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打哈切。

三三两两的平底船停泊在河岸边，船主时不时懒洋洋地喊几嗓子，拉旅客上船。

今天，是莉莉独自一人出门玩耍。没有机械人偶跟在身边。

她走到石块砌成的拱桥上，慵懒地望着流动的河面。

一艘新船停了下来。

船上下来的年轻人，戴着帽子，嘴里叼着根草，他踩到青青草地上的瞬间扬起头，刚好与莉莉的视线相撞。

桥上的莉莉，河堤上的年轻人，彼此愣愣地对视了十几秒。

“嗨，你好~”他举起手冲莉莉打招呼。

“啊，你也是。”莉莉出于礼貌回应道。

年轻人回到船上，短短一会儿的时间又出来，他举着两条用麻线扎在一起的鱼，对着莉莉喊道：“送你两条鱼，你要不要？”

没有腌制过的河鱼，肉质鲜嫩，是最受欢迎的食材之一。

莉莉从未收过活蹦乱跳的鱼充当的礼物。

一时间，颇有点兴致盎然。她问：“给我的吗？”

年轻人点点头，把鱼甩给莉莉。他的身形微微有些纤瘦，帽檐下露出的随风扬起的金发多多少少透着几分优雅。

闲着无聊，莉莉接住两条新鲜的河鱼，便和他搭话，“你是卖鱼的渔夫吗？”

年轻人腼腆地摇摇头，“不是。”

他正想和莉莉再多说几句话，船上钻出一个彪形大汉，对他低声低气地说了些悄悄话后，金发年轻人的气场突然变得有几分可怖。

彪形大汉回到船内，年轻人迈着姿势优雅的步伐，走到莉莉站着的石桥上，他伸出一只手，绅士地温声问询道：“请问你是奥斯嘉兰人吗？”

“不是，我只是暂时路过这里，玩几天。”莉莉谨慎地答道。

年轻人笑了，摘下他的帽子，莉莉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他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少年，气度不凡，哪怕穿着颜色朴素的粗绒裁剪的上衣和洗到掉色的帆布裤子，却展现出比那些衣着雍容华贵的贵族男性更耀眼夺目的光辉。

“我们应该很快还会再见面的。”散发高雅气质的金发年轻人，压低了帽子，爽朗笑道。

“但愿吧。”莉莉露出羞涩的笑容，挥着手，目送他回到船上，不多时就乘船离开了这条河。

在外面逛得差不多了，莉莉决定回到王宫。

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乞丐小孩，边跑边叫，不小心撞到莉莉后，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

然后，小孩一把抢过莉莉用两根指头捏住麻线提着的河鱼，跟个劫匪一样，什么话也没说，就带着鱼跑掉了。

莉莉：……

算了，反正她也不爱吃鱼。

这个地下洞穴已经存在许久的时间。漫长的岁月让空落落的地底开始塌陷，瓦砾残堆和淤泥浊水混融。

洞里的光线昏暗，太阳光难以直射进来，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反射光，给坍塌的洞穴一些朦胧的光明。衣衫褴褛的人们在这个地下洞穴里，顺着绳索攀爬，无数根干枯的藤条在洞里晃荡，和绳索没什么差别。

摩擦着手里的粗绳，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们像猿猴一样攀爬，他们落在石窟里，把那当作是一个休息的场所。

像是在平常人用来安睡的房屋，舒舒服服地窝在石窟里。

冒着浓烟的动物油脂灯，吸引来嗡嗡作响的苍蝇，细长蜿蜒的水流小蛇般从较高处断断续续地流下。

地底的积水上，堆了几张歪斜的长桌，流浪儿们蹑手蹑脚地围绕着长桌转圈。

“准备接收任务！快都过来，有事情要你们都知道！”一个畸形儿扯着喉咙嘶喊。其余的人便纷纷朝他用来，将畸形儿和长桌围在圈子的正中央。

阴沟中的微风带股酸涩的臭味。

流浪儿们闹嚷嚷挤成一团，眼中尽是担惊受怕的惧色。

“有什么新任务啊？”

“老大又要给我们发钱了吗？”

“啊啊啊啊呃呃饿了。”

畸形儿的脸上闪过狠辣的神色，他随手卷起一叠脏兮兮的牛皮纸，重重拍打了一下身前的长桌。

桌子上装了酒水的银器餐具震荡着洒落出几滴酒。“说过多少次了，老大不会白白养一群废物，给你们吃，给你们住，是要你们干活儿的！听好了，这一次我们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畸形儿清了清嗓子，说：“老大情窦初开，看上了个女的。他要我们跟踪那个女的，随时跟着，掌握她的行踪。然后，告诉老大，他自有安排。”

“就这样？”

“是啊是啊，就这点要求，不对吧。干脆我们大伙儿一起，把那个女的绑走就是。”

众人吵吵闹闹。

畸形儿用手指搓掉糊住眼角的眼屎，心不在焉地说：“不行，老大说了，这样做不行。”他低低咒骂一声。

“上酒，我要喝酒！”

“吃的呢？”

“老大想女人了嘿嘿嘿。”

吵闹粗俗的议论，在地下洞穴里回荡。流浪儿们兴奋地拍打起手掌，混乱地唱歌跳舞，又闹了一阵，甚至冒出了几对扭打在一起，比划拳脚的人。

长桌边挤挤攘攘全是人。酒很快就被抢光，空气里开始飘浮着劣质烟草的气味，流浪儿们个个脸上都是欢天喜地的表情。

看看这个地方。

脏、潮湿，环境糟糕得连动物都不愿意涉足。

可是这样一群无家可归的乞丐，却在这里得到了天堂般的欢愉。

食物在哪儿呢。

家人，爱和关心又在哪儿呢。

烟云吐雾中的流浪儿们，乐滋滋地摇晃着身体，或是蹲在黑暗角落的扁平石块上用拳头捶着胸膛。

群魔乱舞，恍若猴子的乐园。

乌压压的一大片人，没有一个穿着整齐，举止正常。

畸形儿匆匆离开这儿，拽住绳索在地穴里晃荡，他的身手敏捷，不似那副让人同情的凄惨外表。

离开后没多久，畸形儿又急匆匆地跨着步子回来了。

这一次他的背上压着一大袋子的酒瓶，浑浊发黄的酒水在脏瓶子里叮咚叮咚响地冲撞着。

“又有新的酒来了——”

“哇吼吼吼吼！”

但走在畸形儿身后的那个身影，出现在这群乞丐面前时，所有人的脸色都迅速枯败下来。恐惧与敬畏的情绪，在乞丐之中蔓延。

和畸形儿一同出现的人，有一头柔滑蓬松的金色头发，挽起的袖口露出的胳膊并不粗壮，但覆在骨架上的全是结实的肌肉。

乍一看，像是个身形较为纤瘦的小白脸。

可是。

但凡直视过这位金发美男子的眼睛，了解过这具躯体蕴藏的爆发力。就不会想要轻易做出决断，敢忽视他的要求。

金发美男的手里拿着一瓶杜松子酒，他用手指敲击玻璃瓶的凸起的大肚子，清脆的响声，响彻在安静的洞穴内。

“……”他沉默着没说话。

在场的乞丐越发的惊惧，然后，就有人在长久的沉默中吓得尿了出来。

金发美男咧开嘴，残忍的笑意，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头儿，你要这群猪狗做的事情，我都已经说清楚了。”畸形儿嬉皮笑脸地讨好道。

“哦，那就好。”

畸形儿掐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大着胆子问一下，头儿，这次是要在这儿待多久了？”

“你是想被切成碎肉拿去喂野狗吗？”美男子神色阴晴不定地盯着畸形儿残缺的臂膀。

“不不不……我……”

“我的事，不要多问。”美男子的手指一边懒散地缠着蜷曲的金发，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

畸形儿畏畏缩缩地尽量放低存在感。

其他的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得走了，这次过来，只是来看你们一眼。”金发美男子兀自说道。

余下的流浪儿们纷纷露出感激的表情，好似金发的到来，让这个昏暗的地下洞穴变得与众不同、蓬荜生辉。

目送着高雅的首领离去，流浪儿们终于松了口气。一哄而上，抢夺起畸形儿背来的那一袋子的劣酒。

统御地下洞穴的君王离开了，猴子的乐园重新热闹欢腾起来。

这样的地下洞穴，在安塞诺亚有无数处，不引人注目，少有人在意。就像老鼠在人类社会无力触及的阴暗角落掘出的若干个大洞小洞。

坍塌的洞穴，地面之下的空间，阴暗幽深的地带……不管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都脱离不了它们像个老鼠洞的事实。

看不到的黑暗中，地底的世界，每一天都在为蜗居于此的宿主们制造特别的狂欢。有一头漂亮金发的布瑞尔，是地底世界仅有的一位让小丑、醉鬼和乞丐们怀抱着敬畏之情仰望的君王。

布瑞尔离开老鼠洞后，穿着粗糙的工人装，行走在寂静的夜里。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小麦色的脸庞上，看起来似乎有些孤独，又带点清高，忧郁的眼神配上野心勃勃的脸，偏偏却透出一股优雅迷人的劲儿。

他的步伐匆匆，脚步跨得又开又急。

烟灰色的虚影，不期然地从天而降，绕着在深夜散步的布瑞尔飘荡。

“你这家伙，为什么不照着我想的那么去做？”飘来荡去许久后，虚影说话了。

布瑞尔撩起后脑勺的金发，把它拢起来，梳成一个高马尾，“你的要求，不是什么麻烦事，不需要太着急。我今晚还有事做，你别跟在我身边。”

“你骗不了我，你能有什么事情做！布瑞尔，别忘了，是我赐给你生命，是我让你能够继续苟延残喘在这个该死的世界！”虚影愤怒地咆哮道，像一股被狂风猛吹的小树，模糊的、没有实体的半透明身躯无比剧烈地抖动。

布瑞尔停下脚步，望着虚影，“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如果不是我意志力足够顽强，你这个早就应该彻底消失在世界上的恶魔，现在应该和那些没有思考的能力、却只知道吃人的怪物一样。完全凭借本能在世间游荡。”

虚影嗤笑道：“就算如此……要不是我当时有你这具身体一般的操纵权，你这样的小幼崽，已经被品性恶劣的同类殴打致死。”

布瑞尔沉默着。

“就连你现在用的名字，也是我——了不起的食人幻影布瑞尔大人的名字！”虚影愤怒地喊道。

布瑞尔冷笑，“我是不可能帮你捉住那个无辜的女孩，让你把她生吞活剥的。”

虚影：“为什么？她只是个和你没有关系的人类。”

布瑞尔摇头，随意地一脚踢飞路边的碎石，“我有我的意志，当我看到她的瞬间，就觉得不应该伤害她。”

虚影：……

不等虚影再次愤怒地咆哮出声，布瑞尔的棕色眼瞳闪过一道兴奋而热烈的幽光，“她似乎有点特别。不仅仅是那种让人心动的特别，我看到她的瞬间，整个人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你突然命令我把她抓来让你吃掉，恐怕不是心血来潮的想要猎食人类，而是还有别的没有向我全盘托出的原因。”

灰白色的虚影，发出嚯嚯嚯嚯的怪叫声，声音沙哑撕裂，像是漏风的洞。“你知道什么？”

布瑞尔微笑道：“什么也不知道。但我是凭借直觉行事的野兽。”

“人类，呵呵，总是大言不惭。”虚影阴阳怪气道。

结束在外面悠哉闲逛的一天，回到坐立于奥斯嘉兰的王室宫廷留给自己的那间寝房，莉莉简简单单梳洗一番后，望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伸个懒腰，准备上床。

尚且年幼的雅尼王子却不打招呼地直接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歉意的奶妈。

“莉莉姐姐，我最近听说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雅尼王子稚气的声音传来。

刚刚掀起鹅毛被，想要舒舒服服蜷缩着身体睡觉的莉莉：？

“外面有吃人的怪物，在吃人！”小男孩的脸上丝毫不见恐惧，只有听到新奇消息的好奇和兴奋。

只知道吃人的怪物……

莉莉曾经遇到过。（那个影子，凝结成实体的，只有一张脸，而这场脸，除了一个充当嘴巴的长满尖牙的大洞，别的什么都没有。）

“啊，那小王子你最近就别出门了，要为自己的安全考虑哦~”莉莉笑眯眯地说。

雅尼王子扑腾着肉乎乎的小短腿，想要爬到莉莉的床上，奶妈连忙小心地把他抱住，温柔地哄他回去。

“不知道王子殿下是从哪里听到这些奇怪又吓人的消息，真是的，一定要把那些到处嚼舌根的坏家伙揪出教训一顿。”奶妈自说自话似的抱怨道。

莉莉微笑着看他们俩，困意搅得脑子昏昏沉沉，却不能马上就睡。

“莉莉姐姐，你要是见到那个吃人的怪物，能让他来见我吗？”临走之前，雅尼王子抓着门的把手，固执地不肯走。

莉莉点点头，随意答应道：“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