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侵袭了泥土地面。

尸体与骸骨堆积成山。

死亡不期而至，狂风卷走枯败的树叶一般，将人的性命通通带走。

夜晚的入侵，只花费了几个小时，名为凯莱布小小村庄，血流成河。

天亮了。

活人都不见了。

莉莉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的目光死死跟随者漩涡的流动，她看见的凄惨尸骨，令她的心情低落。恍若掉进冰冷的河流，被冷水不断冲刷肌肤。

“你很难过？”沙利亚问。

“我有什么难过的，不过是为他们觉得不值。”死人的场面，莉莉从未亲眼见过，仅仅只是观看着漩涡内的人所遭遇的悲惨境遇，就已经让莉莉感觉到了足够多的伤心。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已。

“……”

“都是真的吗？”语调略微带了点尖锐，莉莉问道。

沙利亚没有否认。

莉莉觉得有些不耻。

为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感到羞耻，为在场享受欢愉的人感到羞耻。甚至是莉莉自己，都觉得知道事情真相后，不可以无动于衷。

正当她想做点什么，沙利亚伸出手臂，不动声色地将莉莉揽进怀里。

“你想做什么？”他问。

莉莉被拽住胳膊，挣脱无果，轻声说：“我要去劝布拉奇国王和红衣主教，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索尔科尼亚的军队入侵安塞诺亚上，而不是忙着在这里举办桌面铺满珍贵食材烹饪出来的美味佳肴——的宴会。”

“不要多管闲事，命运自有安排。”沙利亚捧着莉莉的脸，定定地看她。

不知怎的，莉莉想起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想起前些天夜里所感知到的梦境。

“我对于世界的看法未必和其他人一样。是啊，我怎么能说服其他人呢。”莉莉忧伤地嘀咕道。

祈祷受苦的人不要再经历更悲惨的命运，真的有用吗？别人不会觉得自己的仁慈，十分可笑吧。泛滥的同情，是不是会反而招致更多的不幸呢。

莉莉的目光瞥向桌面摆放的精制菜肴，在魔法师协会的人和光明神教会的人起冲突的时候，那些厨师精心烹调的美味，已经不复最佳风味。有的形状被打散，被魔法烤成黑糊糊的一坨。有的散乱地跌落餐桌，变成沾染上灰尘的垃圾。

莉莉缓步走到玛丽莲的跟前。

王子妃正在为随身佩戴的魔武器涂抹松油，苦涩的香气，清淡地环住镶嵌冰系魔法石的利剑。

“红衣主教，他还好吗？”莉莉亲眼看见红衣主教的心脏被嗡动的金属碎片剖出。凌空抛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最终掉落在地砖上。

“没什么大碍。光明神的治愈术了不起呀，那样严重的伤势，也能立刻救回来。看来我们的红衣主教的确是没了心，也能活。”玛丽莲掩嘴一笑，“没关系的，你不要用奇怪的眼神看我。红衣主教的心脏已经被安回了远处。就冲这起死回生般的强大治愈力，我也愿意皈依光明神，做祂的信徒。”

“奥利弗呢？”

“嗯，你问我吗？”

莉莉郑重点头，目光钩子似的盯着玛丽莲，“你把他藏在哪里？”

“哼，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怎么藏？他有事情要做，我不需要告诉你，他在忙什么。”玛丽莲的红唇，一张一合，语气饱含不耐。

无法理解的女人。

莉莉眉头微蹙，奥利弗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说直白点，藏着极深的恨意。为什么上次分别时，却轻易地被玛丽莲·莫迪亚诺哄住，到最后，一点火气都没有，就认命地跟着走了。

“国王陛下邀请你和那个男人来这里，不是让你来向尊贵的王子妃问东问西的。”玛丽莲冷哼道，上下扫视莉莉，示意她赶紧从面前走开。

莉莉懒得辩解，“你说得对，王子妃。”她气哼哼地跑开。

远离人群，莉莉回到浮空的漩涡底下。只有在这里，周围一个生人都不会有。

闭上眼睛，无数细细的交谈声，卷入莉莉的耳膜。

沙利亚使用禁咒让她把人群中的声音听得分明。先是，贵妇人们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如潮水般涌来。

“萝拉，看看我的新发型，是最近很出名的那个理发师为我设计的，好看吗？真是有才华的人，让我具有光泽的卷发美上一个新高度。”

“希瑟斯太太，听你说的，可真不错。我也想去试试看了。”

“心灵手巧的人啊，啧啧啧。”

出入上流阶层社交场合的贵族小姐们，在母亲的陪伴下，文雅地向着有地位的年轻男士屈膝行礼。绅士们则抬起小姐的手，放在嘴边，有礼节地轻轻回吻一下。

以魔法改革委员会的名义召开的宴会，对不折手段参加它的贵族们来说，也不过只是有用的社交资源罢了。

女孩们的睫毛轻轻颤动。

男士们则弯了弯嘴角，谨慎地盘旋在钟意的美貌少女身边。

就连打扮可爱多过高雅的莉莉，躲到了漩涡的底下，求个清静，却也被有兴致的上流社会绅士缠上。一位男士小心地理了理自己的领口，抚平轻微的褶皱，迈着稳重的步伐，翩翩走至莉莉身边。

“你很可爱。”他直接夸赞道。

“谢谢。”莉莉微垂着头，礼貌回应，避免和上前搭话的男士有眼神交流。

感兴趣的目光看着莉莉的男人，穷追不舍：“你是哪位大人的女儿，我有幸得知吗？”

“抱歉，请恕我暂时离开一会儿。”莉莉装模作样地行了个屈膝礼，转过身，向沙利亚跑去。

一些无聊的想法在莉莉的脑海中打转儿。

这场宴会到底要举办多长的时间，她真是不喜欢这种虚伪的场合。奥利弗迟迟没有出现，万一是有什么糟糕的事发生在他身上，该怎么办才好。天哪，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

红衣主教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莉莉觉得他特别趾高气扬。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像是他的嘴巴高贵的不能多讲几个字一样，什么话都要同行的神父代为表达。比王子妃玛丽莲还要高高在上。光明神教会的治愈术，她之前已经见识过了，现在看见连心脏被挖出来，都还被能治好……带来的惊吓也不算太过分。

刺客，是从哪儿来的。出现后不久，就消失不见。简直就像是专门登场，搞些破坏事件，就是为了引发魔法师协会和光明神教会之间的冲突。

啊，魔法改革委员会的人是哪些人啊。麦迪逊王子好像是其中一员，那玛丽莲呢，她在这场宴会中起的作用是什么。

莉莉低着头，脑海里的思绪，彼此冲撞。

这时，麦迪逊王子站在之前的位置，再次向大厅内的所有人宣布道：“请各位稍微冷静一点，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派人调查清楚。现在，我有些事情要说。”

人群开始从大厅偏僻的角落里走出来，重新回到光线明亮的正中央。

麦迪逊王子的目光巡视着全场，貌似漫不经心的扫视将周遭事物尽数收入眼底，他的表情，稍微有些阴翳。

叮叮咚咚。

随即登场的是一批训练有素的乐师，携带各自惯常使用的乐器，排成一列，在大厅的西南方，拨弄音弦，调试着音调，他们要精准地演奏出乐曲的优美旋律，打动在场的贵客，换来王子出手大方的奖赏。

悠扬的音乐声，让众人的表情恢复平静。

乐曲的旋律轻松欢快，很快，来这儿赴宴的客人们都调节好心情。仿佛之前的混乱时间从未发生过。

而那个悬浮在上方的漩涡，似乎被所有人一致的无视。

“沙利亚，你听到了吗，地底下传来的笃笃声，又响起来了。”莉莉试图和她的小人偶，聊聊天，缓解紧张的心情。

可是，乐队响亮的演奏声，把她低低的说话声彻底盖过去。

沙利亚兴许没听见。

“国王陛下怎么还没有出现？”台下有人发问道。

麦迪逊王子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别急，父王很快就会出现了。”

恭迎的号角声响起，舞池中央的众人纷纷转头。

麦迪逊王子话音刚落，大厅的入场处突然冒出备受偏爱的首席男侍。

“布拉奇国王陛下驾到！”首席男侍高喊道。

贵族们纷纷弯下腰，向布拉奇国王的到来鞠躬致意。麦迪逊王子用热切的目光，欢迎着他的父亲。

一时间，裙角擦地的簌簌声、腰刀相互碰撞发出的细碎响声，不绝如缕。

玛丽莲王子妃站在红衣主教的旁边，微微俯身。

红衣主教同他的簇拥和代表魔法师协会的成员们，反响都不太大。

布拉奇国王走到红衣主教霍金斯面前时，这位教会的大人物才面露微笑，和国王陛下谈笑风生起来，好像他们是自打上次别离后好不容易见上一面的老朋友。

一样的程序，在布拉奇国王和魔法师协会的代表寒暄时，再次上演。

环顾四周，莉莉感觉聚在宴会大厅的人，似乎比最开始的时候，少了一些。

是错觉吗。

首席男侍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布拉奇国王，小心翼翼的神态，好似稍有不慎，侍从的脑袋就会被突然砍下来。

“我听说邻国的夏洛特王后失踪了，坊间有传闻，说她是被黑魔女给掳走了。那个黑魔女，可是连圣徒山上的光明神教会圣殿的元老级人物，都感到忌惮的存在。路塔夫之前那次……失踪的小队，也是黑魔女造成的。”首席男侍绘声绘色地讲道。虽然他的言辞讲究，姿态恭谨，但言辞间的深厚感染力，显然很得国王喜欢。

莉莉把男侍讲述的趣闻，听得清清楚楚。

黑魔女？

啊，怎么又扯上她了呀。

邻国的夏洛特王后，难道是玛莎师姐带她去的那座城堡里，遇见的那个要为儿子报仇的美貌女人？

可是，那什么，圣徒山上的光明神教会圣殿的元老级人物，都对她的存在感到十分忌惮，是不是有点夸张过头了。

布拉奇国王被首席男侍逗得哈哈大笑，他摆摆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能造成什么大风大浪，黑魔女，那只是以讹传讹带来的恐惧传说罢了。”

“国王陛下，说得有道理。”男侍恭维道。

“噢，是你啊，神秘人。”布拉奇国王缓缓朝沙利亚走来，“之前和你说过的事，现在，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在筹备中。”沙利亚按住莉莉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布拉奇国王语气和缓，“这个国家，非常欢迎像你这样的强者造访。”

沙利亚微笑不语。

“我们有一件礼物，要趁此机会，送给安塞诺亚的国王陛下。”魔法师协会的人，低头交耳一阵子后，为首的代表，站出来，大声宣布道。

莉莉：“诶？”

礼物，什么礼物？

“这是一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保存得当的躯体。”头戴深蓝色兜帽的男人，洋洋得意地说。

莉莉听了，暗自吐槽，那不就是一具珍贵的尸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