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重苍没睡太久就起了，贵床睡起来确实舒服得多，而且比家里的床还大，他甚至可以在上面打滚。

起来发现章俨没在。不在厨房也不在健身房，主卧的门关着，他敲了两下没反应。电脑也关了，所以推测是出门去了。

他用凉水冲了冲脸，打开电脑。

中午章俨和物业的对话他全听见了，从章俨的态度很难看出他是否在意自己这个“户”，签不签协议对他到底有什么影响。

如果说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那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周旋这么久，还花这么多钱。如果不是，他为什么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难道不是越早签了越好吗？

那次的协议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上面的内容他全记住了。协议内容写得很模糊，总结一句话就是，明府提供任务，裴重苍提供服务，至于具体什么任务要后续再签订具体合同。他至今不清楚明府到底是个什么组织，万一是杀人放火的事情，签了岂不是亲手把自己送进监狱。

快六点的时候，章俨回来了。

一开门就被吓了一跳，这地居然这么干净！他把手里的东西一部分放进厨房，一部分带进次卧。

“吃晚饭了。”

章俨笑眯眯地把打包的饭菜放到电脑旁边，说:“冒菜，你不是喜欢吃辣的吗，我叫店家多加了辣椒。”

裴重苍揭开盖看了看，点头表示还可以。

不等他问，章俨就坐下说自己吃过了，又问他是不是刚打扫房间了。

裴重苍点头，说:“简单打扫了一下，除了主卧。”关上门就属于私人领地，他不会乱碰。

“这么勤快，怎么现在才打扫？”

没想到章俨是个毫不矜持的白眼狼，裴重苍白他一眼，“你今天买床，我就今天打扫。”

章俨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他要是洁癖就好了，天天帮他打扫。买个床才给打扫一次，这床也不是什么易耗品，哪能天天买床啊。

裴重苍左手端着米饭，右手拿着筷子，时不时兼顾鼠标点一点屏幕，游戏里的人物就会自己打怪了。

“你下午去哪儿了？”他问。

问完就后悔了，听起来很随意的一句套话，实际上已经侵犯别人的隐私了。别人去哪儿关自己什么事，于是他又补了句:“算了，当我没问。”

被问的人没感觉被侵犯隐私，大方地说下午看电影去了，“《邪不压正》，看的人还挺多，你看过没？”

裴重苍摇头，他基本上不进电影院看电影，可以说基本不太看电影，那回乔浔强拉他去看的《我不是药神》大概是最近几年来唯一一次进影院。

“看了觉得怎么样？”他像别人一样邀请章俨发表观后感。

章俨立起枕头往床上一靠，说:“就那样吧，我中间睡着了，只记得那女演员不错。”

裴重苍查了一下，估计他说的女演员多半是许晴，果然是个只看脸看身材的老色批。

章俨拿着手机在翻阅着什么，过了会儿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那位叫黎桦的朋友，是不是有女朋友？”

“没有吧。”裴重苍仔细回想，至少他所知是没有。

“你身边就没有不单身的狗？除了潘政。”

知道得还挺多，裴重苍头也不回地说:“你不就是吗。”

“哎，我再次严正声明啊，本人单身。”

“年纪也不小了，难道是因为没人看上你？”

章俨把手机内容翻了一页，说:“看上哥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不想谈。别问，问就是工作忙眼光高职业性质不允许。”

裴重苍拿筷子的手停在空中，“等等，你什么意思，进明府的人必须单身？”

“当然不是！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只不过......算了，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连我同事都不是，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还管起我来了。”章俨又翻了一页。明府当然不会干涉成员的感情生活，即便是他们这种特殊的小组也是该干嘛干嘛，比如壹就英年早婚了。

只是他自己不想而已。

他是他们小组唯一一个纯人类。本身天分就不高，被提拔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他不想浪费时间在感情生活上，辜负明姐的期望。

“我和你不是同事，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章俨当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户”两个字，他反问道:“咱俩不是朋友吗？”

“如果我坚持不签协议，是不是很快就不是朋友了。”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章俨翻手机的手停住了，裴重苍还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再不懂事的小屁孩都多多少少有点脑子，裴重苍当然也什么都清楚——章俨不是上天派下来和他做朋友的，他是来完成他的任务的。等任务完成他就会离开，如果任务完不成......他也还是会离开。

章俨最终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才不会伤小孩的心。

他去厨房抽烟了。

裴重苍放下饭和筷子，安静在椅子上坐着。他忽然有点明白，昨晚谭景在他回来之前，独坐在沙发上是多么的忐忑；在听见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后，是怎样一种尘埃落定的绝望。

不可否认，章俨对他很好，超越了普通朋友的那种好。他更像一个披着朋友外衣的长辈，照顾自己的想法，倾听自己的心声，为自己安排最好的处境。

天生盲眼比后天盲眼幸福，没有见过这个绚丽多彩的世界就不会体会到失去的痛苦。单纯失去也比得而复失幸福。

他曾有过完美的生活，失去后他渐渐习惯一个人坚强，直到章俨出现。他带着令人温暖的美好走向自己，说跟他走就可以获得眼前可见的这一切，而他身后是未知的万丈深渊。

回头看，那人躺过的地方残留着褶皱，枕头歪在一边。

屏幕上一动不动的玩家就快被怪打死了，裴重苍重新握住鼠标，清了怪。然后把玩家放到安全区，起身去了厨房。

章俨才抽掉半支烟，抽油烟机轰隆隆运转着，他听到脚步声，闻声望去。看着裴重苍越走越近，他皱着眉灭掉烟，裴重苍不喜欢闻烟味。

“给我点时间。”裴重苍说。

章俨灭烟的手停在台上。

他接着说:“我知道你已经在我身上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我希望你可以稍微再耐心一阵子，我需要认真考虑。”

这孩子成熟得不像小屁孩，也成熟得......让他有点心疼。

他忽然想放弃这个任务，让这孩子像别的孩子一样正常长大，但就像他在心里反驳初洄一样，自己不干涉他也不见得就会活得更好。脑中两个派别吵架吵得不可开交，最终是一阵铃声打断了颅内天人交战。

是吴充打来的。

章俨接起来:“（有屁就）放。”

“祖宗！这么久不回邮件干什么呢，有任务了，看邮件！看、完、回、复！”

吴充在那边生气地挂断了电话，章俨打开邮箱看了看，果然有一封未读邮件，是吴充在五分钟前发来的。是个急件，整整五分钟都没有回复，怪不得他那么生气。

邮件内容很长，前面一段是任务大概，看完他就深深地皱起了眉，来不及当场看下面的任务详情就扔下烟头走出厨房。

“不好意思，有急事要出门。”章俨绕开裴重苍。

淡淡香烟味从身边掠过。

章俨换了套装备，带上了简单几样要带的东西。几分钟后从主卧出来，裴重苍还在厨房门口看着他。

章俨过去关掉抽油烟机，简单解释:“我要出门一段时间，今天没空送你回家了，你可以在我这儿住，也可以找吴充送你回家。之后要过来的话就找他录一下你的指纹、虹膜，密码他也知道。电脑底下有他的电话。”

说话间他已经换好了鞋打开门，出去之前他怕自己有什么遗漏的点没说到，补充了一句“万事找吴充”就走了。

裴重苍没机会插话，就这样看着他像半夜起床出警的警员一样火速出了门。说是要出门一段时间，却没有带换洗衣物，反而换上了笔挺的西装皮鞋。

和之前在游乐园那天下午穿的是同一套，那天他也是刚结束一个任务回来吗？

裴重苍回到电脑桌前，抬起自己的电脑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又抬起他的电脑看了看，果然下面留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十一位的手机号码。

那么问题来了，裴重苍没手机要怎么打？

天快黑了。

黎桦一早就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只是没声张，等到进了小区，才混在人群中躲进了一侧的草丛。跟踪他的人不太聪明，一失去目标就乱了阵脚，到处找他。

他也才发现跟踪他的人居然是何柠。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了？有人找上门居然不是为了要债，有人跟踪自己居然是何柠。好学生们一个个的这都是怎么了，盯着他一个差生不放，难道今天上帝催业绩，圣母的光环笼罩大地，连他黎桦都逃不过？

原以为何柠找不到他就会打道回府，谁知何柠从手机里找出他的照片，开始沿路问路人有没有见过他。再放任她问下去，自己就会被当做失踪人口，在这小区出名了！

黎桦只好现身，“找我干嘛？”

何柠被背后灵吓得一哆嗦，差点就回敬一个后踢腿，被黎桦抬腿从半空挡了回来。

“不是跟你说过吗，穿了裙子就收敛点。”

何柠惊喜转身，即便看见对方冷漠的脸也丝毫不减开心。她开心的点不全在于她找到了黎桦，而在于她平生第一次跟踪别人，居然没有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