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市的小吃街不少，一到夜晚就格外热闹，各处的香味伴着各色的灯光在风中飘散，让人很难不停下脚步。

黎桦坐在小桌子边，看着何柠干完了一整盒炒饭。

“还吃点别的吗？”

何柠左右看了看，说:“老板，我要一根烤肠。”然后自己付了烤肠的钱。

沉默着等她吃完擦嘴，黎桦才站起来，说:“你该回去了。”

何柠跟着站起来，摇头说:“不，我要看看你到底住哪里。”

“我住哪儿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这种程度的言语攻击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饭吃饱了有干劲，她现在血皮厚得很。何柠带着狡黠又自信的笑容，说:“反正我已经知道你的大致区域了，就算你不让我知道，只要我花点时间去问，就肯定能知道！”

黎桦看着这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笑容，抿着唇说不出反驳的话，忽然失笑。

何柠愣住，这一刻的他们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总是跟在他后面转，他也总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很灿烂。

黎桦从小就是院里的孩子王，带着大家到处疯玩，到处搞破坏。谁家的狗叫了、谁家的毯子飞了、谁家的窗户破了，一定是黎桦带头干的。

何柠初来乍到，被这样无法无天的笑容吸引，很快就加入了这个大队伍。

黎桦很有耐心，什么都愿意教她，干什么都愿意带着她。从前和黎桦形影不离的小胖还吃过醋，说自己单方面被踢出了“管理团队”，说何柠“逼宫篡位”了。

没多久，何柠就从乖乖女变成了小疯子，爸妈气惨了，不许她再出去玩。结果黎桦在楼下一喊，她翻窗子也要出去。

“你妈不让你出来吗？”黎桦问她。

“对啊，我妈说我光玩，作业没做好。”何柠嘟着嘴。

“她打你了？”

“没有，但是你是不是挨打了？”

黎桦左脸肿得像小胖二号，胳膊也一块青一块紫，他却还是无所谓地笑着说，这点小伤无伤大雅！

他那么说，她就真的信。

后来她才知道黎桦打小就满嘴谎话，比如他曾经说要一直带自己玩，还说要亲手给她戴上女孩子们都爱的洁白头纱。没几年他就食言了。他逐渐疏远院子里所有认识的人，见了面远远就绕道走，甚至后来都不怎么回来了。

黎桦无奈摇头，心想小时候教她太多不好的东西了，何柠的脸皮快赛自己一样厚了。

他带她去了自己住的地方。

何柠边走边记，用眼睛记下了小区名字、楼栋单元、周边环境。一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比来看房子的人还上心。

黎桦掏出钥匙开了门，等她进来后再轻轻关门。

“这小区租户比较多，这间房子是四室一厅的，我住其中一间。有人上白班，有人上夜班，所以开门关门都得小声一点。”

厅非常小，放了一张小沙发和小桌，几乎没人使用。沙发上放着破洞的抱枕，桌子上放着坏掉的微波炉。门背后有一个透明格子，里面夹着的表格纸写着最近来打扫的保洁人员签名和保洁内容。

黎桦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其中一个房间。www.youxs.org

何柠跟了进去。

房间不大，五脏俱全。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副桌椅、一个壁挂空调、一个用推拉门隔开的可以晾衣服的小阳台。装潢也很现代化，这房间算很好的了，一般是上班族才会租住的地方。

“你住这儿一个月多少钱呀？”

何柠打开推拉门，去到阳台，双手抓着栏杆。从25楼往下看去，下面的人都显得好小，黎桦住这么高不害怕吗？据说小时候他从二楼窗户摔下来过，后来变得还挺怕高的。

“□□百吧。”

黎桦匆匆回答，忙着把桌上的外卖盒子收起来全塞进垃圾桶，又把床上混在被子里的脏内裤藏进衣柜，然后抖了抖被子。

一番收拾之后，房间终于勉强能看了。

黎桦打开空调吹起冷风，试图将各种异味尽快散掉。何柠忽然转过头来，说:“你来看！”

看什么？

黎桦走过去站到她旁边，何柠用手指着某处，说:“你看那里，是不是你们学校？”

十三中离机场很近，只要找到机场的位置，就很好找他们学校了。黎桦点头说是。

何柠又指着另一个地方，说:“那里应该就是七中了。”

“嗯。”七中附近没有什么标志建筑，她说是就是吧。

“你看，我们离得并不远，但就是见不到面。”

何柠把头枕在胳膊上，看着远处出神。黎桦双手揣兜，也看着远处发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风轻拂过年轻的脸庞，带走了屋内的异味，带走了夏日的燥热，却并没能带走两人之间奇异的沉默。

他们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两个人叽叽喳喳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何柠书读得多，总爱讲一些奇闻异事，黎桦生活经验丰富，总爱讲平日碰到的好玩的事有趣的人。

黎桦在兜里捏着烟盒的手紧了紧，遏制了想抽烟的冲动。

“我听说，你最近有好好学习了，是真的吗？”还是何柠主动打破了寂静。

“谁告诉你的？”

何柠一顿，原来严怀颖没有说他俩见面的事。但话都说到这里了，于是只好透露一点，说:“下午你同学来找你，我去补习班前碰到了。”

“哦，是他啊。”黎桦不疑有他，“就是随便考一考。”

“要不要我帮你估个分？”

“你文科我理科，估屁。”黎桦无语。

“至少语数外可以帮你看看啊！”何柠坚持。

“不用，有人给我发了参考——”

“正好我也能看看你们学校出的考卷是些什么题，或许有我没学到的呢。”何柠的理由很充分，黎桦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把考卷和严怀颖刚发到群里的参考答案摆到桌上。

何柠坐在唯一的椅子上，仔细看了起来，黎桦在桌边站着。活像老师改卷子，而他就在一边等着领教训。

何柠和黎桦先对完了她擅长的语文，说道:“你也太不会抓考点了吧。像这种诗词鉴赏，最关键的几个词偏偏没写，我估计你也就能拿一分沾边的分。”

然后对数学。

还没等黎桦把自己的答案背出来，何柠就带着几分惊讶说道:“你们这参考答案也太厉害了吧！选择题不仅给答案，连解题过程都写，你们老师这么好的吗？”

她又看了看后面的大题解析，更为惊讶，说:“不是吧，大题还给不同的解题方式，你确定这是参考答案，不是手把手教考试吗？还用到了微积分，你们是不是拿卷子去给大学数学专业的人做了一遍啊？”

黎桦给严怀颖发了条确认消息，很快就收到了回复，然后抬起头说:“这是我们年级第一出的参考答案。”

每次期末考之后，左二都会在两天之内出一份参考答案，一方面惠及同学，一方面也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做得不够好的部分补充完整。就连出题老师都会把他的参考答案收录起来，叫学生自己去看，讲题的时候就不用再唾沫横飞地讲他们的出题思路了。

何柠听完啧啧称奇，说这样的牛人，怎么不来七中呢？

“这谁知道，说不定人家就喜欢在十三中，才能获得这种成就感呢？”

何柠摇头，说:“七中虽然学习好的很多，但会自己整理一套答案给同学用的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不说有大爱，至少也是个豁朗的人。”

左二有这么好？夸左二的人多了去了，他一直觉得他只是学习好又会装逼而已。

“那可能家里亲戚是十三中领导吧。”

何柠点头，赞同道:“有可能，毕竟一般都是在竞争中进步，要比竞争，谁能比七中强。那些学霸简直不是人，唉。”

听学霸吐槽别的学霸，黎桦完全接不上话。他强任他强，和我有啥关系？

花了一个多小时对完所有科目，得到一个遗憾的结论，黎桦这次的成绩不会超过两百分。何柠都在想怎么安慰他了，黎桦却大松一口气，欣慰地说:“还好有所进步，不然没法跟严怀颖交代了。”

何柠只好换上一副为他高兴的神色，应和说:“是啊，有进步总是好事嘛！只要你继续努力下去，一定能赶上大部队的！”

黎桦倒没想那么远，他只是想着，开学就可以拿着成绩单跟裴重苍炫耀，倒数第一换人啦！到时候看看裴重苍吃瘪的样子是多么搞笑。

想着就拿起手机，给严怀颖发了一条消息:粗略估计接近两百分。

对面回过来咧嘴笑和抱拳恭喜的表情。

收起手机，黎桦把卷子合上，说:“八点多了，走吧，送你去搭公交。”

何柠干脆地站起来，这回一点也不磨蹭了。她知道他住哪儿，还知道他在好好学习，好像这样就能断定黎桦会结束漂泊无定的生活，一切重回正轨。

她并不知道此刻的黎桦正在计划着一场悄无声息的离别。

这房子是喻卿给他租的，这个暑假如果能顺利被选进省队当然是好事，如果不能，他也准备离开这个城市了。m市太小了，谁都能轻易找到他。他不想再接到催债赎人的电话，也不想再做何柠光明道路上的拦路虎，他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再从头开始生活。

或许会很困难，但他觉得只要努力，总会慢慢变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