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整，吴充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现在公司里就他一个人了，他把其余区域的灯该关的关掉，空调也只留了一个出风口运作，然后去了茶水间。

行政最近在茶水间添了台摩卡壶，虽然大家都很想像高端商务人士一样，在工作的间隙享受一下悠闲煮咖啡的时光，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耐心和时间，通常大家的工作间隙就只够喝杯速溶、吃根烤肠的。

而且最为限制的一点是，使用完需自行清洗。所以相比既费时间也“费手”的摩卡壶，大家还是更喜欢功能多、速度快并且不用自己动手清洗的咖啡机。

吴充是公司里使用摩卡壶次数最多的人，从加水到加咖啡粉到加热到静置，最后倒出一杯咖啡来，他很享受这样安静做一件小事的过程，即便是枯燥的等待也能让他获得内心片刻宁静。

一阵高跟鞋声传来时，吴充刚刮平咖啡粉，当听到殷樱的声音传来时，他打开了电陶炉。

“吴哥。”

殷樱在茶水间门口探头，吴充淡淡地嗯了声，问她怎么回来了。殷樱笑嘻嘻走进来，把手里东西放到桌上，并坐下说:“这么晚了，吃点夜宵吧。”

吴充回头看了眼，桌上摆的是烧烤，用锡纸包着保温，而殷樱正捧着杯奶茶，殷樱看他看自己，主动解释道:“我知道你不爱喝奶茶，喜欢自己做咖啡，所以就没给你买。你先做，等你一起吃。”

吴充侧身看向她，问道:“你回去没吃晚饭吗？”

“吃啦，在家楼下吃了碗重庆小面，做得一点也不正宗，都坨了！看来特色食物还是得到当地去吃才行，就像我前段时间吃的那什么新疆炒米粉，根本不是那味儿。”

吴充笑笑，“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呢。”

殷樱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贰也不给我事做，可不就只能背个包到处跑吗。”

正说着，水开了，吴充的眼神便一动不动盯着咖啡液的流出情况，殷樱说:“行政不是说，谁要是想要这个壶，只需要花一百五就可以带回家，我看全公司就你爱用这个，买回去算了。”

“我很少在家喝咖啡。”

“哦。”殷樱点点头，倒也是，吴充一直以来都是在公司加班，很少会把工作带回家。有时候即便周末不需要加班，他也是到公司坐着，公司也是大度，都不计较他一个人花的空调费、水电费什么的。

房子，对吴充来说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在这一点上，他和章俨很一致，不同的是，即便在家时间不多，吴充也会把家里布置得满满当当，只要看见就会觉得很满足，而章俨只在乎他栖身的那张床，别的地方是水泥还是大白墙都无所谓。

说到房子，吴充问她:“我下午是不是问过你，你要搬家了？”

殷樱说是啊，因为想换衣柜，其实如果空间足够，她还想换个鞋柜。

“你为什么会来m市呢？”吴充问。

殷樱歪头，“裴重苍不是在这儿吗，我当然也得在啊。”

“不，我说的是之前。我记得明府给你分的房子是在c市的吧。明明在c市就有属于你自己的房子，干嘛还要来m市租房子住呢？”

“你不也是晾着自己的房子不住跑来租房子住吗？”

“这不一样吧，我是为了离公司近点。不想每天通勤那么长时间。你完全可以和老六一样留在c市总公司办公的。而且你也不是m市人。”

看来是糊弄不过去，殷樱笑了笑，说:“我以前跟你说过没，在进明府之前我是职业棋手来着。”

“听说过，不过没看过你下棋。”吴充猜她或许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才会和自己原来的专业割裂得那么彻底。

殷樱趴在桌上，眼睛盯着奶茶里的珍珠，说:“我以前以为买了房，就是人生赢家。你想，那么大个城市，里面有个小小的角落是属于你的，那不是租来的，没有人能赶你走，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想怎么装修就怎么装修，想邀请谁来就邀请谁来，想养猫养狗也没人管，多好啊。”

“七十年产权。”吴充低声提醒。

“可以续的嘛，再说了，到时候我都九十多了，早就入土了。”殷樱叹了口气，说，“刚开始想得很美好，真当房子到手了，起初是很高兴很新鲜，但没多久心里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发现别人的房子更大？”

殷樱瞪他，“不是！”

吴充乐了，他倒不是真想抬杠，不过是不想看殷樱摆出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殷樱的腮帮子肉被撑起的手掌挤作一团，她口齿不清地说:“我发现活那么大，除了假想敌以外，我好像没什么朋友。而我的假想敌，人家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许多人就是这样，追着别人的脚步追了半辈子，回头才发现一直以来过的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而被自己追逐的人根本没有回头看你。吴充关了电陶壶，把摩卡壶放到一边，说:“所以你看贰住在m市，就也来了m市？”

“不是。”殷樱摇头，“我看你在m市，就来了。”

“我？”吴充疑惑，那时候他俩还不熟吧。

“对啊，你。”

“很想知道为什么对吧？”殷樱露出神秘又傻乎乎的笑容，说，“以后告诉你，快来吃烧烤！虽然已经不热腾腾了，但是超好吃，我在他打包之前就已经吃了一串烤土豆了，真的好吃！”

这个时间点，章俨已经睡熟了，裴重苍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原以为晚饭会像午饭一样难熬，但没有，这次没有侍女一一讲解菜色，也没有死亡问答，所有人都很安静。不知道是大家长看出了裴重苍的饭量还是怎么的，这次侍女为他布的菜比中午时多了一倍，真的是过左过右，又不能剩，裴重苍只得全程埋头苦吃。

吃完饭后，明心冽也依旧一言不发，和秦陟并肩离开膳厅，章俨看起来有点丧气，裴重苍心想他不应该送个安什么的吗。

离开膳厅后，两人各回各的卧室，裴重苍在屋里走来走去消食，侍女贴心为他送来两本闲书，一本《阅微草堂笔记》，一本《聊斋志异》，全古文阅读，裴重苍各翻了两页就觉得累，古人真这么说话吗，那没文化的人能听懂他们说的啥吗？

他这会儿怀念起手机来了，他本不是个手机依赖者，没想到离了现代摩登世界，最想念的还是手机——主要是想念手机里缓存好的几部电影。他平时没什么时间看电影，时间过于碎片化了，又不想刷抖音快手微博，下好的一部电影，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都在看那么一节，永远看不到后头，就像那部永远在看第一集的银魂。

对啊，当时为什么不下银魂呢？

哦，当时是冲着评分下的那些电影，想的是既然大家都说好看，那他就来看看好看在哪里。然而除了人长得好看，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好看在哪里。

裴重苍现在穿着的不是他的衣裳，是侍女送来的“睡衣”，就和电视里看到的差不太多，还给他送了洗澡桶洗澡水进来，让原本打算将就一晚上的裴重苍第一次泡了个热水澡。

下午练出一身汗，晚上睡前泡个澡挺舒服的。

确实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泡澡，小的时候虽然是往大盆里一扔就搓搓洗洗，但那不是泡。长大后就是厕所淋浴头直接冲，别说现在宗家的房子小，即便是以前裴明州和谭景住的学校单元房也是放不下浴缸的。

泡澡的时候，裴重苍闭着眼舒服地把双手搭在桶沿上，想起以前寝室一起看过的恐怖片，这时候应该出现一个女鬼，面目狰狞头发散乱，按着他的头把他往水里摁，他就会使劲扑腾，大喊大叫，在水里狂吐泡泡，就是不知道一使劲站起来，然后他就会逐渐在水里不动了。

看的时候他就很想吐槽，但因为尤伦吐槽在先，他也就不用张嘴了。

说实话，天黑之后看着满院子的灯笼和吃饭时的火烛，他还是有点害怕的，他都在想等会儿林正英会不会从天而降收了那俩老妖怪，自己到底应该为他俩说情，还是应该抱紧林正英的大腿。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得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甚至也将自己代入了古代人的身份，谈吐举止都忍不住模仿起来。然而在怀念手机的时候，他狠狠鄙弃自己“入乡随俗”、“随遇而安”的本性。

还是现代社会好。

虽然他不喜欢和别人一样，社会险恶，人心也很叵测，但他想自己毕竟出生在二十一世纪，肯定还是更喜欢现代科学社会一些。

裴重苍躺在床上望床顶，鸦青色的丝绸顶，花纹细小繁复而精致，章俨下午那会儿看的床顶也长这样吗？

想着想着，耗时一小时的入睡战斗终于终结。

吃完烧烤，吴充问她:“你不会是回来打卡的吧。”

殷樱笑着说:“咱俩用得着打卡吗，我回来陪你一块看监控的，在家一个人看太无聊了，我没看几分钟就打瞌睡，还是在公司干活更有干活的劲头，而且有人陪着不好吗。”

看来大家都一样啊，年岁越长越怕孤独。

吴充收了垃圾，洗了摩卡壶，问:“那白袍老人的身份你查过了吗？”

“查过了，数据库里有这个人，但是资料不全，只知道他叫时落崖，道教人士，出生年月不详。”

吴充点点头，和他查到的信息差不多。他说:“我看了他上章俨车那段视频，他们两个互相认识，我一直翻到上周，发现时落崖是跟着裴重苍来到十三中的，但不知道是发觉了十三中外的监视网还是怎么，一直在山下徘徊，且行踪不定，惯会躲避监控死角，目前很难查到他的栖身之处。”

殷樱微微皱眉，说:“他和章俨互相认识，你什么时候听章俨说过他认识这么一号牛逼的人物吗？”

虽然是负责人，但也没有形影不离的，不过章俨的行动轨迹常年就那么几条，吴充细细回想，灵光乍现，道:“我知道了，浮济寺。”

“浮济寺？”

“对，他在去地府之前曾经说过，他去浮济寺找了一位高人为手链开光。”

“看来浮济寺现在就是我们的首要排查目标了。可是，这手链是不需要人开光的啊......”

吴充点头，说:“所以那时候章俨去找时落崖，一定是为了别的事。我当时只当他是糊弄裴重苍的，看来是真有点什么事，不急，慢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