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风眠话锋却是一转。

跟红袍一模一样的嘴角，露出一抹陌生而冰冷的嗜血笑意:“但，那都是过去的不堪了。现在我力量虽不及你，可你也占不到多少势头。

既然遇到了，今日我便提前一试，看看弑神戮仙是什么滋味，好叫战星晚那厮早日滚下来见我受死！！！

破穹，穹起！！！”

说话间背后赤色深渊大片撕裂，形成无数可怖的妖异红舌，肆虐怒卷，数千年冲天戾气不停汇聚。

……但这还远远不够！甚至，红舌还不断揽着四面八方的新鲜戾气涌来。血色气浪跟人一般嗤嗤地诡笑，积聚成一方新的骇人穹顶——恐惧、绝望、背叛、瘟疫……这些随便一样就能轻易带来泼天灾难的戾气，按捺不住即将暴虐而出。

这就是宋风眠说的“穹”！

而这毁天灭地之势，只是箭在弦上的引招罢了！！！

下一步，就是能使人间变成炼狱的“破”！！！

不仅要进攻，还要防止这些粘稠戾气流向人间。不直接对付谢君山，但目标更令她动辄进退失据。到底是谁告诉她精怪灵识不全没有脑子的？？

抛开这些。

——如果有机会，谢君山还很想知道，大家好好唠着嗑，怎么你一言都没有不合，就发起了大招。

——如果时间充裕，谢君山也很想好好跟宋风眠提个醒，他想靠着她“抛砖引玉”引来战星晚，这算盘实打实打错了。

……谢君山一向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仙界人缘确实不咋地。就算真因公殉职死在了外面，坟前草不出几年就会长得没过人头顶。

至于宋风眠口里的战星晚，就算当真在仙界，也不可能会因为一个谢君山死了，就跑来找他宋风眠理论。

——所以说，这个逻辑怎么都是不成立的。

更何况，论打架，她谢君山还没有输过！

入目皆是猩红，谢君山一刻也没耽误手上的功夫，定定道：“弑神戮仙你用不着考虑了。不如试试先立一个小目标，看能不能动我一根筋骨？沁水，出！！！”

疾冲奔射的金与诡异妖异的红交错纵横！

“沁水，刺！！！”谢君山蓄力而发。

一道苍茫剑气快如闪电破空而出，目标直逼戾气之穹。

沁水之所以为沁水，身如清辉，刃如秋霜。三年不开单，开单吃三年。

“沁水，围！！！”

沁水沉寂了太久，早就痒了。

这下终于有机会一展身手，越打越兴奋，跟主人心意也越来越契合。

眼下，听从谢君山指挥的沁水幻化成铺天盖地、无数把模样相同的冷锋利刃，剑芒强盛、剑气迫人。

沁水剑气瞬间暴涨为惊天长虹，形成滔滔金色洪流，席卷在血色气浪之外，竟然覆盖形成一个流光溢彩的庞大空间。

——红色火舌感受到不在一个力量等级的可怕金光的强烈碰撞，受了委屈，呜呜地哭起来，明显委顿了下来。

就是眼下这个机会！

“砰！”

顷刻间金色洪流竟是向内不断渗透，穹顶产生裂痕，不断炸裂。

——竟是硬生生撬开了那个骇人的穹顶，将即将暴掠而出的戾气一一斩消弥尽。

“轰……”

血色深渊在金色穹顶包裹下不断坍塌。

……

红袍母树恢复了正常模样，只艳红似火，仿佛鲜衣怒马的少年披着红色的袍子，等着外出的同伴归来，好一起上阵杀敌。

……无数绚丽金光化为齑粉，金色华雨洒落人间、润物无声。

仿佛刚才的打斗从没发生过，眼前的一切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

一个是师尊，一个是祖宗，打斗起来招势自然都有意避开了红袍。他的处境很是微妙，就像一直站在观景点一样安全的局外人。

红袍在一旁瞠目结舌目睹了整个过程，整个人都要看傻了。

漫天金雨里，红袍揉了揉眼睛站定，感叹出了声——

“太震撼了！”

他一向知道师尊厉害，所以当初师尊同意，选择了他当徒弟，是他十五年来最自豪骄傲的一件事。

才跟着师尊去不易殿时他的感觉并不真切，还有点不太相信这是事实，好几个夜里想到自己有了这么厉害的师尊，都要乐得抱着“威武”翻来覆去打好几个滚，怎么也睡不着。

原本他少年心性，心高气傲，十分讨厌抵触父皇母后撒钱，去求那个路路通神仙关照他，找了各路仙尊“走后门”收他收徒。

但他现在，竟然有些庆幸父皇母后当时真这么做了——否则他漫漫人生也没有什么追求？除了剪金箔大将军，打听小时候化作武将救自己的武神，将来普普通通继任父皇的位置当个皇帝……像他这么优秀的人，只能庸庸碌碌过一生。

不会遇到谢君山这么好又这么厉害的师尊，更不要提能身临其境见识到这激动人心的打斗。

但是往常师尊的厉害，也多是在防御上——比如龙窠寺的几次护体罩，又比如师尊平日捏诀施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力。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传闻中的沁水主动出击的灭世威力！

……

因刚一场大战，宋风眠一双美目，熬成的血丝已然点点交织成网。

宋风眠本人却仍是故作轻松虚扶着额头，款款袅娜之态，好整以暇地盯着谢君山。

然后两手一摊。

“可惜啊可惜……事已至此，技不如人，我只能认输。烦你把我押去仙界，让战星晚审问我差点铸就滔天罪祸之心吧……”

卧槽，不带你这么绕弯子耍赖的好吗？

你想见战星晚扯东扯西干嘛？你看起来像有一点认真悔过的样子吗？

“抱歉啊，我不认识你说的战星晚。我只能试着帮你打听下。”

谢君山学着宋风眠的动作，同样双手一摊。想了下动作太苍白了还是该有点创意，于是又加了个耸肩。

“其实，你并不是真的想把‘破穹’进行到底吧。否则你也不会等到我出现，才这么晚虚张声势闹这一出。”

谢君山定定看着宋风眠，目光沉炽。

红袍嘶了一声，不解地问:“啊？那他闹这出到底什么意思？”

听了谢君山的话，宋风眠内心一凛。但面上仍然绷住，坦然自若，顺着红袍的话一副好学求教的样子:‘’对啊，我什么意思？”

谢君山长长地叹息一声——

“因为‘破穹’一旦真的达成，首当其冲的便是你一手建立的天心国，你，肯定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几千年你都没做过的事，你也没必要急在一旦。至于你情绪力量如此不稳定不受控制，天心红袍树妖异，武官频频噩梦。

我虽不知具体原因，但应该是你最近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受了影响……”

谢君山顿了顿，继续说道:

“黎黛说战星晚将军生前爱喝茶，她没具体所指，但想必就是天心盛产、你要求世世代代善待的红袍树产的红袍茶吧。

不妨再让我做一个猜测，流传的版本里说你跟战星晚相识于微末时，曾一起结拜为异姓兄弟。你死后化成魂息，又依附这棵红袍母树成为精怪几千年，是因为，当初你们就是在这棵树前结拜的？”

谢君山的一席猜论对宋风眠无异于攻城掠地、步步紧逼。

——宋风眠开始时只是嘴唇轻抿着。

到后来无懈可击的一张俊脸流露出一丝被识破的抗拒。

最后，桃花眼里交织成网的防线层层破碎、尽数崩塌。

好奇怪啊，明明已经是魂息都不如的精怪，灵识剩的已经少之又少。

刚才致命一战后除了疲惫，也没有什么疼痛的知觉。但现在，为什么突然能感觉到作为人时才有的情绪？

那张记忆中的脸从没有过的具体而鲜活，却只能是永远不可能属于他的苍凉别梦。

……早在几千年前已然散去的痛楚蓦然做乱。

宋风眠身形一滞，笑意凄然:“没想到啊，你们这些虚伪的仙尊，倒是比我这种精怪更擅长杀人诛心……”

红袍听了“虚伪”二字，皱着眉头，想出声反驳。谢君山觉察到他所想，及时抓住他一臂，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断宋风眠，先听了再说。

宋风眠没有注意谢君山师徒二人的举动，这才发现因为能说出来，反而松了一口气。也没抬眼，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继续说——

“你猜得没错。我跟战星晚当年确实是在这棵红袍母树下结拜的。但很少有人知道，它之所以叫红袍母树，是因为它不止是天心国，也是是人间第一棵。

那年我差点被掳去当营妓，战星晚在龙窠寺那儿救了我。那时候我受了伤，担心我受凉加重伤情，他把穿着的红色外袍披到我身上。”

宋风眠的面上闪过一丝极为柔和的缅怀之色。

”再后来，我跟他靠着一棵小树聊了几天几夜，发现彼此很是投缘，我把他给我的红色外袍脱下盖在树上，我们一起在树下向天发誓结为异姓兄弟。

那以后不知为何，这棵普通的树开始长出红艳如染的茶芽。我当了皇帝后给这种茶索性取了名，名字就叫红袍……”

事情原来如此。有过这些美好，又经历黑暗，才是最残忍之处。

想来天心国这个名字，也是取自一位有名法师所做偈语“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之意吧。

凡尘名缰利锁，欲海挣扎迷溺。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得到“天心”之意的圆满，可以生前获取正心正觉、死后也拥有美好归境呢？

一心想于乱世拯救苍生的人，到死之前却发现，自己最珍视的人背叛了自己，连自己都救不了。

恨意淬骨，我执深重，入不了六道轮回，只能做魂息精怪。几千年来宋风眠唯一想法就是——

杀了战星晚。

这些恨孽，沉沦于此也好，以此为镜也好，都在个人选择。并不是人人都能崇高，这种“崇高”只是选择而不是美德。

谢君山还是能理解一点，宋风眠内心为何始终不能真正平和。

“对了，我在龙窠寺里，遇到了黎黛，她好像极为恨你，因此执念难消，也成了魂息。她说她是战星晚的未婚妻，而你又害死了战星晚。

还有，她每日都拜着一尊五分像你的木刻神像……”

眼见宋风眠陷在一根筋的情绪里久久不能自拔，面色越来越有痛楚之意。

宋风眠倦态尽收，精神奕奕抬起头，冷哼道:“未婚妻？她也配提？”

……效果果然拔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