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问夜倾什么时候回去的话里……没有丝毫催他的意思。

但紫霄晓得，魔尊夜惜涯对夜倾来说，委实便是再精准无误不过的雷。

无意踩雷的紫霄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她越想，脸色越极为惨淡，只得另起话头提醒道：“夜倾殿下，若是谢君山这两天没法找到红鸾仙尊，就没办法解除萤雪姑娘跟王员外家过世儿子的阴亲。那你们……便只能在阴亲仪式上看到他显灵。”

夜倾微眯了眯双眼：“知道，本来也打算去。”

紫霄有些意外，又有些迷茫，不知道夜倾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是有何打算。

“夜倾殿下之前说红鸾仙尊的事不要扯在谢君山头上，那我该找谁……”

夜倾似有若无地冷笑：“白鹤仙尊吧。反正他也不怕得罪谁，不像谢君山的处境……他应该也不需要什么姻缘。”

紫霄一时讷讷，默然片刻——

理好像是这个理。

白鹤仙尊的把柄她们现在还没有什么眉目。他在仙界又的确地位高崇，泼他一身污水也不见得能脏他半星儿衣袖。

不过，夜倾殿下如何言之凿凿断定白鹤仙尊不需要姻缘？

怎么想，怎么感觉都有些泼皮无赖？！

……

又想起来一事，夜倾负手缓缓道：“王员外家本来准备做阴亲仪式的道士，你想办法提前打听下，不需要动他们根本，能给点简单的苦头，让他们尽量去不了阴亲仪式就是。”

紫霄双眸微抬，有些失神——

夜倾殿下一向志存高远，目中无人。何时连几个人间的臭道士也需要如此一斟一酌了？

“夜倾殿下，你是怕到时候不能使用魔界灵力，这些道士做法，会对你有影响？不过，两日后就是至阴之日……”

夜倾眸如黑星，唇角微扬：“不是，我有人保护……用不着担心。况且不提至阴之日，就这几个人，能有那个能耐？！”

紫霄闻言一噎，被夜倾的话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人保护，甚至话里话外间还有点自得地飘飘然的意思。

这还是她们杀伐决断、胸怀韬略的魔界三皇子夜倾殿下？！

明明是生杀予夺的人，搁这儿真的装刚出生不久奶乎乎的小橘猫？

失神间紫霄向前两步，不自觉抬起手，想确认眼前人是不是真的夜倾。

夜倾面颊阴沉，横手打断紫霄手上的动作，怫然不悦道：“你做甚？”

紫霄这才察觉过来自己适才的失态，虽然夜倾刚才的反应就像一只突然炸毛的猫。

但紫霄来不及咂摸这些，眼下她抖如筛糠：“抱歉，殿下。我担心有人冒充你，想确认是不是真的你。既然……有人保护，那为什么要那么费神地折腾那些道士？”

尽管把夜倾“有人保护”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一遍，紫霄依然觉得嘴角一直在抽搐——

十分烫嘴。

“哦。”夜倾神色稍微缓了下来：“谢君山她宝贝她的灵力地紧。眼下她又在攒灵力攒银钱……至阴之日她本身仙力就会衰退一截，若是白白用在这些道士身上，她估计会心疼半天。”

紫霄：“……”

“夜倾公子？你怎么又在这儿？”

少女明快的声音自桥面之上传来。

紫霄双目微抬，入眼是一个粉色衣裳，粉面桃腮的姑娘，正眉飞色舞地冲夜倾殿下热情打招呼。

她手里还抱着一只黑曜石眸子的小橘猫，短短一两日，看起来竟沉了一些。

想来它的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紫霄心下了然。

——是她来红鸾仙尊庙观外，打望夜倾殿下跟谢君山时，一行人里出现的那个姑娘，跟那只橘猫。

原来夜倾殿下说谢君山把猫送人了，就是送给了这位灵动如水姑娘。

紫霄朝她微微颔首，以示打招呼。

桃玉姑娘却像才发现了紫霄的存在一样，又见紫霄姿色冶丽，十分夺目。

桃玉姑娘本想捂着心口以示惊诧，却发现怀里抱着小橘猫，根本腾不出来手来。

只得嘴巴合不拢惊道：“夜倾公子，你竟然瞒着君山姑娘出来私会这位妩媚动人的紫衣姑娘啊？”

“桃玉姑娘来这儿做什么？”

夜倾不答反问，眉梢带了一丝冷。

桃玉姑娘果然被夜倾的话牵着走：“我哥哥现在又赚了一些钱，想盘个铺子做茶叶生意。我见他们谈生意说了半天，觉得无聊，就出来透风……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就顺便追怀追怀我逝去的少女情怀。”

桃玉姑娘顿了顿，眉目难得带了些肃然：“我得说明一点，少女情怀是少女情怀，但是跟你已经没关系了哈。”

“嗯。”夜倾根本没听她在咋乎些什么，随便应了一个“嗯”。想起来谢君山之前跟他们兄妹俩约定过，若是有了萤雪姑娘的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们。

夜倾拎起手中的药包，举过一边耳侧，朝桃玉姑娘的方向晃了晃。

“萤雪姑娘还活着，替我们告诉你哥。”

“啊？！萤雪姐姐真的还活着？！”

桃玉姑娘红着眼睛反问。

又惊又喜，露出一两颗隐约的虎齿。

夜倾觉得不能跟她多说，整理了一下道：“但她跟王员外家过世的儿子的阴亲还没有解除……你记得，让你哥不要妄动，也不要声张出去。如果碰到了茶妖瓜片姑娘，就跟她知会一声，黄符毁了，让她去裁缝铺找我们。”

桃玉姑娘听得似懂非懂，点头认真应道：“意思就是君山姑娘跟夜倾公子会帮萤雪姐姐。我哥若是现在出手了，反而添乱帮倒忙是吗？”

夜倾没有情绪，缓缓道：“差不多就是如此。我出来，也是给萤雪姑娘买药，她人还生着病，眼下跟谢君山住一个屋子。”

桃玉姑娘理清楚了萤雪姑娘的事，脑子突然十八道弯拐了过来，话锋一转道：“我还以为夜倾公子多少对君山姑娘有些意思呢……想不到转头，就出来私会别的姑娘。不知道君山姑娘知道了，会不会伤心……”

紫霄心中甚是无语，这姑娘瞧着热情天真又有朝气，但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以为早已翻篇的话题，又回落了转来。

紫霄摁了摁太阳穴。

夜倾不作表态，但听到桃玉姑娘说“君山姑娘知道了，会不会伤心”的时候，眉头难得的跳了一跳。

夜倾板着冰棱子一般的脸，丢给紫霄一个不冷不热的眼神。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紫霄伴君如伴随时可能炸毛的猫。

紫霄狗腿子惯了，当下心领神会。

迈步上前：“这位姑娘，想来你是有些误会了。我只是夜倾公子的……”紫霄拍了拍头，急中生智道：“小姨。”

桃玉姑娘挠挠头，一本正经道：“啊，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夜倾公子，你小姨保养得可真好。”

紫霄脊背稍微挺直了些：“谢谢姑娘。但姑娘能不能不要把今天见过我的事，告诉君山姑娘。”

桃玉姑娘目中流露出不解：“为何？”

紫霄叹了一口气道：“家里不是很同意夜倾拜那位君山姑娘为师。若是君山姑娘知道你今日见到我跟夜倾在一处聊家事，估计她多少会有些伤神难堪。”

桃玉姑娘眨了眨眼睛，昂首挺胸，十分通情达理道：“放心，我绝不会捅出去。”

想了想，桃玉姑娘壮着胆子道：“嗯，那个夜倾公子的小姨……我哥哥让我平日不要自以为是插手不了解的事。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说，我不知道你们家为啥不同意夜倾公子拜师君山姑娘，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君山姑娘她真的是很好的一个人啊。”

紫霄重新摁了摁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姑娘，这题超纲了。

夜倾却是慢慢抬起头，站了这么久，第一次给桃玉姑娘正眼：“我也这么觉得。”

桃玉姑娘一双眸子变得雪亮：“看吧，夜倾公子也这样觉得。”

紫霄面上干笑，望着夜倾一脸坦坦荡荡的神色，内心登时无语：小祖宗，不跟你一边，不让你跟仙界有所牵扯的是你爹，又不是我啊！

整得我夹在中间，独自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

听她愤愤不平，替你跟谢君山申冤是怎么回事？

……好在夜倾也不愿意跟桃玉姑娘言语上再过多纠缠。

夜倾云淡风轻道：“你偷跑出来这么久了。你哥也该发现了，若是他急着找你，生意估计也得谈崩了吧。”

桃玉姑娘慌不迭“啊”了一声。

“那夜倾公子跟夜倾公子的小姨，我带桃桃先走了啊，有机会下次再叙。”

话音刚落，那抹粉色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倾和紫霄的视线里。

夜倾眼皮一跳——

取了名字，就建立了感情。

看来……这只性别为公的橘猫被桃玉姑娘取了名字——

“桃桃”。

他记得，她先前那只白猫，好像叫“花花”还是什么来着。

于是夜倾有种劫后余生般的暗自庆幸——

还好，当初捡到作为猫身的他的，是谢君山，而不是桃玉姑娘这样的取名鬼才。

猫比猫，气死猫。

……

夜倾回去的时候，见谢君山果然留了碗筷，等他一同吃饭。

谢君山师徒四人跟萤雪姑娘坐一桌。

妇人跟她那刚醒转过来的儿子坐另外一桌。

闹了这么半天，怕归怕，奈何肠子早已空空。

妇人先拣了一个包子，嚼了两口，皮薄馅足，唇齿瞬间肉香四溢。

她忍着，面上不敢有情绪，也不敢再说话，只眼里流露出一种古怪的赞许。

妖怪就算想害人，也不至于费这番功夫？

这样想着，妇人又赶紧往自己儿子碗里挑了几个包子，再把筷子伸向谢君山炒的小菜。

色香俱全。

味……应该也差不离。

这样想着，妇人很果断地把小菜往自己嘴里送。

噗……

妇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怨毒，连胆子也撞了出去：“不是已经给我儿子施了连恶咒了吗？这些吃的里又做什么手脚？又是什么你们妖怪害人的法子？你们这些妖好是歹毒！！”

谢君山伸出去的筷子堪堪一停。

她知道，若是她跟妇人说，菜里她并没有动什么手脚，都是她老老实实悉心研究了半天炒出来的。

妇人估计会更加一脸菜色。

但不想自己平白无故受委屈，也不想别人担惊受怕委屈。

谢君山饶是嘴中发苦，还是说了出来：“可能菜难吃了些，但是我认真做的，没有动什么手脚。都是一个锅里出来的，我们这桌也有一盘。我又不可能害他们。你们不喜欢吃这个就多吃点包子……”

绿雪扒拉一口后抬起头，满是讥讽：“我们师尊能留你们一口吃的，已经算你们走运了。你们还在这儿挑什么挑？”

红袍在旁边一本正经附和道：“就是。不就是难吃了点，再怎么也比屎好点儿。”

然而，说归说，红袍对那些炒菜从吃饭开始就敬而远之，保持距离。

筷子就没从上头招呼过。

谢君山抬起手，无可奈何地摁了摁额角。

内心想着：红袍，你何时领了绿雪说话的剧本？

夜倾面上一沉，不解道：“师尊你虽然平日与人为善，但从来不是对谁都能忍让的性子。”

言外之意，夜倾想不通谢君山为什么要对这妇人跟她的儿子如此以德报怨？

以谢君山嫉恶如仇的个性，这双母子早被她摁地上摩擦好多回了。

但偏偏——

上一次谢君山踩在妇人傻儿子背上的时候就没使力，这一会儿还要好心好意给他们准备吃的还连带解释。

谢君山欲言又止，看向一侧的萤雪姑娘，又怕她知晓，只得放下筷子，贴在夜倾耳边压低声音道：“两日后的阴亲，妇人按道理也会出席。这会儿闹了不是好事。再说，萤雪姑娘病还没好，我想之后请圣药仙尊或者他的徒弟给她看看，她原先的旧疾能不能根治。等这些事基本了了，萤雪姑娘基本恢复了神智，要对这妇人跟她弟弟如何，交由她自己来处理。”

谢君山顿了会儿，重新呵了一口气道：“不过我私心希望，她那时要求我跟她一起，狠狠把他们母子俩打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