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4

灵王眼见太宰治冲了上来。

眼见他扯下男人覆在脸上的木头面具,一把砸开，木质面具在灵王宫的地面了滚了滚，磕掉一个角。

灵王：“……”那可是用封印祂的水晶变的面具！

又眼见太宰治当着他的面腻腻歪歪,勾搭自家好友。

“你痛不痛啊？”太宰治问他。

男人揩去太宰治脸上的泪：“本来有点痛，可你问我的时候，我就一点也不痛啦。”

啧……瞧这腻歪劲儿。

灵王胸头一闷,选择闭上眼。

又听太宰治说：“……你以前的，我替你痛；你以后的,谁让你痛,我就打谁……好不好？”

“啊，太宰,”男人弯着眼睛笑起来,“好哦。”

又悄然伸手，摸上太宰治的后颈。

轻轻一下,红围巾的青年无声昏迷,倒在男人怀中。

“不过,”男人揽着他，微微笑起来，唇色泛白,眼神却柔和,“如果以后能再见面的话。”

灵王惊得睁开眼，被他搞懵了：“你做什么？！”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他只是笑：“能遇到个愿意不顾一切救我的太宰……还是两次,我已经很够很够啦。”

“剩下的，在我走之前，我要先送他……回家。”

975

说着说着,虚无的面上,嘴角落下来,怀中的身躯忽有千斤重。他失了力，像个垂暮的老人，靠着灵王的水晶滑坐到地上。

双手仍紧紧抱着太宰治的躯干。

“嗬……”他弓着腰喘息，从指尖开始颤抖，眼前泛起重重叠叠的虚影，四肢冰冷，半边身子隐隐发麻。

——在河里那些触手腹里走了一遭，就算是你自己的唯一性，也只能保你意志不灭，要想全部恢复，还得用上你那个太宰治的办法。

事情并没有灵王之前说的那么严重。太宰复活他的最大成果，就是欺骗规则，使他拥有了第二躯体。有第二躯体在，就算现在的身体破破烂烂碎成万八千片，也能慢慢赚愿力蕴养回来。

白发绕踝的赤足走进男人眼帘。

不知何时，长久盘睡于灵王身侧的洁白巨兽悄然落地化人，白饮尾巴一翻，藏了快千年的红围巾青年被抖落出来，高高向空中抛去，又轻飘飘坠入白发男人怀中。

靠坐着的那个黑发而面孔虚无，怀中抱着个红围巾青年；站立着的那个白发而眉眼锋美，怀中亦抱着个红围巾青年。

一黑一白，两人遥遥望着，倏尔同时一笑。

“哇！”真漂亮啊，我自己！

“哇~”还是我最漂亮！

白饮走越发虚弱的审武，半跪下来，洁白的发和洁白的毛绒披风散了一地。双手一伸一松，白饮手中的红围巾青年便朝着审武怀中的坠下去，逐渐融为一体。太宰治自身超维度级别力量回归，晦涩的气息酝酿，空气转化为浓稠的透明灰色，包裹着灵王的水晶如水般一滴滴融化。

“远一点远一点！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漏了！别糟蹋我的封印了！”灵王急起来，“我还不想这么快封印破掉！”

“发生了什么？”蓝染赶到，“我在外面看到，灵王宫有一瞬变成了剪纸。”

“……是这样。”蓝染眼中深不可测的灵王仿佛噎了一下，“不愧是你看中的人啊审武，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又强了一个层次。”

怀中的红围巾青年被白饮接过，黑发男人顺势靠在白饮银白的毛绒披风上，胸膛贴着脊背，眯着眼睛蹭了蹭。属于妖神的愿力源源不断补给到审武体内，黑发男人渐渐恢复了力气。

“你累了，睡一会儿，后面的事我来吧。”白饮抱着太宰道。

“唔~”审武又蹭蹭他的毛绒绒，身躯缩小直到可以被一手握住，坐在白饮肩上，晃了晃腿。

——节能模式！

又“啪嗒”一下，整个小审武埋进白饮颈项边的毛绒绒，“呼噜呼噜”，睡着了。

只余下银白披风里若隐若现的一抹黑。

——剩下的，就交给我自己喽。

——好哦。

976

像灵王这样容纳“至高三性”的存在向来化身千万，更何况不论从前的帝释天还是现在的审武和白饮，虽然名字总是在换，但在灵王眼中，审武和白饮本质上就是同一个意志。

至高存在灵王眼中的世界和人类不同。

不靠脸认人的灵王仍照旧唤他：“审武，你在做什么？”

白饮翻过一页应召唤而来的“审武之书”，膝盖上躺着太宰治。

他闻言，洁白的指尖一顿，回答：“3-1=0。”

“……什么？”

“一个人的死亡，三个人的离去，”白发的男人听不出语气，“我在看各个平行世界里，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的故事。”

“我以前不懂，为什么太宰对织田作之助那么执着……”白饮喘一口气，喉咙有些干涩，“我自诩关心太宰，想把他从自杀的边缘拉回来，可实际上，我从来没有认真地了解过他，他和织田作之助之间的羁绊……啊。”

“每一个平行世界的织田作之助都是太宰唯一的挚友，偏偏每一个平行世界的织田作之助都死去了……太宰他从少年时得到书后，就开始旁观那些世界的故事，并为了救他自己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遇到的织田作之助而努力……”

“就是为了救织田作之助，太宰才能撑着，活到把我从水中救起的那天。”

“这样的羁绊，这样一个用‘最重要之人’来形容，都显得浅薄的身份，却被我顶去……”

白发的男人停住了。

他静静坐在地上着，洁白的发散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他抚摸膝上红围巾青年沉睡的脸颊，低低地：“我送你回家吧，太宰。”

“！！！”

“等等，审武！”灵王发现事情忽然向他难以理解的方向发展，“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一个发现你不是本尊也愿意不顾一切救你的人，你不牢牢抓住他，反而想着把他送回去？！”

“何况太宰治的生命层次早就超越普通人类，他可以陪着你的时间远不止短短数十年，你在各个世界之间辗转多久，他就可以陪你多久……审武！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都不问问太宰治的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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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问。”

白发的男人看着红围巾青年的脸，眼前却莫名闪过一个蓝色的猫脑袋。

“我要走啦，又旅。”

“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但我必须离开，去往未知的世界啦。”

“又旅，你愿意陪我一起离开吗？不用担心你离开后世界会有什么损伤，我都安排好啦。”

“你愿意吗，又旅？”

“祝你一路顺风，人类。”

“……”

男人眨眨眼，一瞬间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你愿意跟我走吗，太宰？

——我猜你会答应我。

你那么好，好到愿意为了复活我而忍受活着，当然会答应我啦。

可是——

“可是灵王，”白发的男人道，“我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要，但我现在记得一切……”

他话锋一转：“灵王，你知道什么人最可笑吗？”

“什么人？”

“是自作多情的人。”

——自作多情。

“你——你什么意思？你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不起太宰治？！难道你认为太宰治两次宁愿把自己从你的生命中抹去也要救你，是虚情假意、是随手扔了一块馒头打发路边的流浪狗？”灵王简直气笑，“太宰治要是做到这种地步都让你否认他对你的感情——审武！那我真替他不值！！”

“不，灵王，”白发的男人不疾不徐，“还记得我说过吗？太宰他，是个很好的人。”

“可是灵王，太宰来救我，并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愧疚，出于他美好的品性。”

太宰对他有感情吗？毫无疑问是有的。

但也仅限于有。

男人始终记得，在那半个月之后，太宰笑着对他说“你没有资格住在那里”……啊。如果太宰对他的感情真的深厚到不顾一切来救他的地步，那又怎么可能，到了他死之前，太宰都……

不肯来见他一面？

“……”

男人眨一眨眼，又笑了：“太宰想要复活我，是因为他愧疚呀。”

“就是因为他太好，以至于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感到愧疚——他为曾有的那半个月愧疚，为我救回他的世界自己却耗尽愿力身躯崩溃而死愧疚，为我把他从河里背出却救不了我，而愧疚。”

“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事，从不要求他予以回报，他却觉得欠了我，并为此愧疚……可这本来，就不是值得让他愧疚的事。”

“我从前遇到的人里，从来没人会为这种事情愧疚，太宰他是第一个。”

灵王：“……是吗？”

“可我却不能自作多情，错把太宰的愧疚当深情，乃至什么要求都往外提……切实的感情可以一点点增长，负担一样的愧疚却只会消磨，如果我真的邀请太宰跟我走，等愧疚耗干净的那一天，我又拿什么……”挽留他？

——原来在他的认知里，太宰治是不会爱他的。

——或者在他的认知里，怎么可能有人在看清他的本来面目后，还愿意爱他！！

“……”

——“在被排斥出世界的最后几天，我顶着世界的压迫力表明真实身份，是想让认识我的人们知道我，让他们知道一下这么久以来的人是我……”

是了，是了。

灵王恍然。

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和自己的赌局里，也从来只说“想被人看见”，而不是说“想被人爱”。

——你所求的，原来一直那么少。

——偏偏还以为太宰治只出于愧疚来救你，就已经满足得不得了了。

978

白发的男人翻动“审武之书”，一直翻到那一页。

［交换代价：能量循环系统紊乱，世界不稳，需将分量足够的存在排出世界，以维持平衡。

判断交换者为“审武之书”半主，本世界唯二具备支付代价能力之人，交换成立。]

……排出世界。

一旦被排出世界，就再也回不去了，也见不到织田作之助了啊，太宰。

他叹了口气，拿笔在后面续字：[以“审武·太宰晖”之名，替太宰治支付代价。]

印刷体从下方显现出来：[判断交换者为“审武之书”半主，本世界唯一具备替太宰治支付代价能力之人，交换成立。

为太宰治开放回归权限，“审武·太宰晖”从此禁入。]

这才对嘛。他自己已经回不了家了，怎么能让太宰有家不能回？

白发的男人又往下看去。

[代价是生命吗？……两全其美，正合我意。]

——两全其美，正合我意。

他刺痛一样捂住眼睛，有泪水从指缝渗出。

有马和松阳的脸又在他眼前交错微笑。

你救得了我，我却救不了你啊，太宰。

如果我送你回去，送你回到织田作之助身边，你是不是、是不是能打消那么一点、想要死去的念头？

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任何对我好的人……死在我怀里。

979

太宰治从迷蒙中将醒未醒的时候，脑海中是一句句回音。

——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

哎呀哎呀知道啦！以后有你陪着我，我肯定好好生活，早起早睡，健康作息！看在我这么乖的份上，你一定要夸夸我！

太宰治挣扎着掀开眼皮，耳边是男人边写边念的含笑嗓音：“世界复盘后，两份记忆回归，跳楼的太宰治平安归来，并告诉众人：‘1先生将他找回后，去了远方旅游，归期不定。’所有人都没有对此产生怀疑。包括太宰治本人。”

一本书被放到太宰治手中，男人的手贴上他的脊背，将他轻轻推出去，推进了世界：“你以后要过得开心哦，太宰。”

——好哦。

太宰治本能地快乐应道，终于睁开了眼。

眼前是车水马龙，熟悉的横滨。

我要干什么呢？

太宰治自问。

对了，我要复活一个人。

复活？什么复活？谁死了？

红围巾的青年站在街边，郁闷地敲敲脑袋。

哦——是1先生。

什么呀！1先生才没死，他是旅游去啦！

980

世界之外，白发的男人久久伫立。

他看着森鸥外等人来把太宰接走，看着“1先生去旅游了”的消息渐渐传开。

看着夜色降临，太宰乖乖吃饭，又抱着“审武之书”乖乖睡觉。

看着乱步一个人偷偷玩俄罗斯方块，又索然无味地扔开。

看着织田作之助在台灯前彻夜赶稿。

……

980

“灵王？”

灵王收回落在万万里之外审武身上的视线。

“他怕了。”

灵王忽然笑道：“原来这个审武，他居然是怕了！”

蓝染倾听。

“再此之前，审武一无所有，与自己对赌时，唯一的赌注就是他自己，他无所畏惧，反正输得起；在太宰治之后，他终于赢了一把，他却见好就收，要从赌桌上收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蓝染？”

灵王根本不需要蓝染回答：“因为他怕了！他的赌注成了太宰治，他怕自己输不起，所以干脆收手不赌，甚至——”

“连已经到手的‘太宰治’这个砝码，也一并还了回去！哈哈哈哈……”灵王哄然大笑，终于抓到了这个人的小尾巴，“审武——你这个连太宰治都比不上的胆小鬼！”

“可怜啊……审武。”

981

世界之前，白发的男人久久伫立。

不进去。

也进不去。

直到肩头的黑发小人动一下。

他伸手，戳了戳。

黑发小人抱住他的手指，打了个哈欠：“我还想睡。”

“睡吧。”想睡多久睡多久，我在。

白发的男人往回走去：“对了，我记得田螺刀还被落在那里，他还等着我回去给他起名字呢。”

“那就找个时间回去，好在有定位坐标。”

“嗯……”

白发的男人转身离去，渐行渐远。

——就算有人反身拥抱他，那又能怎么样？

——他什么也带不走。

——仍旧孤身一人，踽踽独行。

……

男人身后的世界内，抱着“审武之书”熟睡的太宰治，骤然睁眼：“书，他去了哪里旅游？居然不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