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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饮倚在窗边,昏昏欲睡，仍是审武黑发面具的模样。身后是明媚的阳光，暖风微醺,高大的树木摇曳着阴影，富含野性的枝叶旁逸斜出，悄声勾住他一缕黑发。

医生护士都出去了，病房里仅有三人，财阀宰拧了毛巾,在两人注视下，光明正大地掀了床上昏睡之人的面具。

露出一张虚无诡异的面孔。

“…………”

“如果谁有一个重要的人,重要到可以托付性命，或者为他付出性命的,那当这个人看见我时，就能看见那个重要之人的脸。”

“可我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一张虚无诡异的脸。”

“那是我。”

“……原来我最重要的人是你。”

“……不。”

“你只是还没有遇到那个重要到可以付出一切的人，或者遇到了，但还在继续认识的路上。”

“或许等我下一次见你，你看到的，就成了那个人的脸。”

“那如果我下一次见你，看到的还是你呢？”

“别说什么我还没有遇到的鬼话，如果我最重要的那个人——”

“就是你呢？”

“…………”

“还记得你临走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哥？”

“……啊。”

“你看啊,哥，我说过的,就算多年以后,再见到你,我看到的，也还是你本身的、虚无的脸——”

“我最重要的人从来都是你！”

“太宰晖！我看到的是你本身的脸，我最重要的人就是你！”

——你曾是我最重要的人，数年之后，岁月荏苒，你在我的心中，一如当初。

——看啊，我没有变，我没有背叛你，也没有抛下你！

“太宰晖、太宰晖~哥、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

“是是是，我是小治最重要的人。”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先前回来的人是个假货，那之前的一切都是笑话！

可他太宰治……他认定了这个男人，愿意叫他一声哥，愿意抵住死亡的诱惑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他，又怎么能、怎么会、怎么可以！——

认错他、把外人当成他？！

这都能认错的话……财阀宰不禁讽笑。

这就是他口口声声所谓的“最重要”？

好一个廉价的“最重要”！

是在讽刺谁，又在贬低谁？！

财阀宰闭了闭眼，漆黑的视野前闪过在首领宰梦境中见到的一幕幕。

长着“织田作”模样的人眼蕴温情，右耳垂上蓝色的耳钉剔透幽邃，在首领宰一低头一抬头间，褪去被迫加诸于身枷锁，化归一副诡异虚无的面孔；男人被吊缚在天花板上，血色从铁丝深嵌入骨的腕间淌下，随着尾崎红叶的到来，虚无的面庞化成“涧君”的模样。

财阀宰弓下腰，为病床上的男人擦脸。

谁是真，谁是假？

欺骗我的是谁，抓住我心的又是谁？！

在安室透打来电话前，在他揭开病床上这人的木头面具前，他从未怀疑，回来的太宰晖不是太宰晖。

虽然……他早就发现很多不对。

比如太宰晖回来的那天，从前最惹猫黏糊的男人一进门，就把一屋子的猫吓得炸毛低吼；比如从前的太宰晖身高是184.7公分，如今回来的这个，却至少在一米九以上；再比如……太宰晖回来后不久，忽然有一天，就开始努力躲着他的齐木。

他不在意这些。因为太宰晖就是太宰晖，他哥就是他哥，哪怕细节有再多不同，他和他相处时，那久违的独属于太宰晖的“感觉”，不会骗人。

……可是现在。

现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从头到尾，都和当年离开时的太宰晖一模一样的人。

男人躺在病床上昏睡，宁静而平和。面具还没掀开时，他就感受到一股被揉捏心脏的痛惜；面具掀开后，全身的理智都在疯一样叫嚣：是他是他！就是他！！

哈。

——太宰治，你对他的重视，也不过如此而已。

出现第二个和他一样的人，就开始心生怀疑，摇摆不定，阴谋论丛生。

……他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他不是让你愿意在这世界勉强苟活的动力吗？为什么在这他最需要你表示信任的时候，却连坚定果断地做出一个选择，说一声“我相信你”，都做不到？！

……就这么怕自己选错，就这么怕自己认错人。

感情上认定早已回来的这个是真的，理智上却在嘶吼：躺在病床上的这个才是他！

——你甚至都认不出，哪一个才是你的太宰晖。

——这样的我，和心心念念都是织田作之助，明明早已发现许多不同、却贪恋男人带来的温暖而盲目认定男人就是“织田作”的首领宰，有什么不同？！

像活生生硬吞了一只癞蛤蟆，财阀宰捏着毛巾的手骨寸寸攥紧，擦脸的动作依旧轻柔，内心对自己的厌恶却提升到顶点。

太宰治。呵。太宰治。

他视线偏移，落到昏睡之人的手腕。

极黑极细的线条一圈一圈，凌乱纠缠，深入肌理。

仿佛这对手腕曾被什么活活切割，又被这黑色繁杂的线条拼接黏合。

财阀宰骤然转头，正正对上红围巾青年惊晦的目光。

财阀宰陡然扯出一个冷笑。

却见红围巾青年暗着鸢眸，勾起唇角，无声冲他做出口形：“糟糕，究竟哪个，假扮了你的哥呢？”

财阀宰笑了。

他笑得真心实意，阴霾一扫而空，无声做出口形：“滚。”

“我可不是你，”他继续，笑得阳光灿烂，“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认不出。”

麻仓叶王敲响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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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阀宰显然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自信。

在旁观首领宰过去的那一场梦境中，他并没有看到首领宰是怎么复活的男人，不知道太宰晖因此拥有了两具身躯。

但财阀宰清楚，首领宰知道真相。

——他不仅知道真相，还打算旁观我的选择，看一场好戏，亲眼目睹我的失败。

好踩着我上位。

哼，他也配！

最好的惑敌方式往往是什么也不做，不给敌人任何获得信息的机会，但显然首领宰不可能对两个人不做出任何偏向。他做不到的。

为了干扰自己的判断，首领宰定会故作姿态，放一颗烟雾弹。

而一旦他做出偏向，不论这表象是真是假，自己都有了依此反推的机会，从而找出真正的太宰晖！

如果首领宰对窗边的男人更亲昵，那真正的太宰晖就是床上的这个；反之亦然。

财阀宰点点昏睡之人的指尖，将他的手塞回被子：但首领宰会猜不到这么简单的推断？如果我是他，我就反其道而行之——你以为我是为了误导你才对其中一人亲昵，真正的太宰晖是另外一个？实际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推断，你以为的烟雾弹其实就是真正的太宰晖！

但若再深想一层，他料到了我料到他会反其道而行之呢？

若再再深想一层，他料到了我料到他料到我料到他会反其道而行之呢？

那就没有尽头了。

——可这不该是一个看谁预判更厉害的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这是我的战场，我自己该做的选择。

财阀宰想。

当理智不管用时，就相信感觉，相信……我不会认错他。

麻仓叶王走近窗边眯神的白饮，有问话从身后传来：“哥，你是谁，他又是谁？”

那声音继续：“哥，我分不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两个你，我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我也不知道该信谁。”

“但是哥，你回来到现在，我一直都信你。”

他坦诚地求助，近乎赤|裸地交付信任：“帮帮我吧，哥。你是谁，他又是谁？”

“你说什么，我都信。”

首领宰震惊地睁大了眼。

财阀宰竟然选择直接问。

他用了惯于相信自身判断、惯于怀疑的脑力派最不可能的方式。

或许是基于太宰晖回来后这数月来怎么也不会错的相处，或许是基于首领宰失败经验给与他的警示，财阀宰自己都不知道，他说了一句对男人而言，多么动人的话。

倚着阳光的男人睁开了眼。

——你是谁？

无数人问过他这句话。

他如实回答了。

——我不信，你到底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无数人这样答。

……无一例外。

不，现在有了。

他的弟弟，他的小朋友，第一个对他说“我等你回来”的青年，现在对他说——

“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从来不愿、没有、也绝不辜负任何一人的信任，只要对方愿意信他。

……就算对方不愿信他。

但从这一刻开始，都不一样了。

他曾一次次尝试，剥落外壳，袒露信任，果然等到一个太宰，不想要他性命，反而舍出一切，忍受万难，千方百计要他活着；现在又等到一个小治，抛却理智，丢弃怀疑，将信任和赤忱之心一并交付。

阳光化作蜜糖，淌进男人清亮的眼底，泛出滚烫的色彩。

太宰对所有平行世界织田作之助的执着，他终于有了一点体会。

究竟是所有平行世界的太宰治都是如此，还是他格外幸运，遇到了最可爱的两个？

男人浅浅地笑，快乐极了，他回答自家小朋友：“我是太宰晖，他是我的另一……”

“白饮殿！”麻仓叶王打断男人，双目泛红，“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具身躯。

“叶王？”

“白饮殿，你该醒来了。”叶王沉痛劝导这昔日无人催折的尊贵妖神，“你既然已经把审武复活，请不要再沉浸在审武死去的痛苦之中，别再把自己当成审武活下去。”

“我想等审武醒来，他也不想看到自己的爱人，因为自己的死亡，变成了这幅模样。”

“在太宰治面前当了审武这么久的替身，您也该做回自己了，白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