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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一楼东南角有座喷泉,水声叮叮，在月光下跳出优美的弧线，衬得夜色静悄。

白发的男人手一招,金毛大犬奔走到脚下：“夜深了，我要先走，苏珊是留在你这儿，还是我带走？”

红围巾青年向他靠近了些，圈住他手腕,又轻又缓：“不能是我也跟你一起吗？”

男人一愣。

“苏珊都能跟你一起，你却不想带着我,”他声音越发轻了，“就这么想躲着我吗？”

男人眨一下眼,也跟着缓慢轻声：“我没有躲着你。”

“那就很好，”首领宰笑，“你要去哪儿呢？我跟你一块儿。”

“……”白发的男人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却让首领宰接收到他的不容置疑。

“太宰，我能知道，你参加圣杯战争的目的吗？”

他在转移话题。

首领宰想。

或者在他心里，刚才那个话题，已经过去了。

……是拒绝啊。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在拒绝让我了解他的这一部分。

“是织田作之助出了问题,还是别的什么？”

首领宰在他眼中看到担忧。

“……”红围巾的青年给自己鼓了鼓劲：“我是为你而来。”

这句话落,像是薄而锋利的刀片划开表层,他感受到皮肤被活生生剥开的痛意。

紧接着，他的1先生露出了茫然的、类似空白的神情,清亮的眼变为宁静的墨块,做出等待的倾听姿态。

他在看着我。

——这一刻,1先生像是什么都转不过来，只能看着我。

首领宰感到那无形的痛意抚平了些，在心里打了几十遍的腹稿发挥了作用：“我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你，就在英灵殿上俯瞰搜罗，借用英灵的方式降临此世。参加圣杯战争不是我的目的，我也不想要靠许愿机来实现我的愿望，但圣杯战争正好发生在你身边，所以我来了。”

“1先生，我想要见见你。”他打量男人的神情，“不仅想要见你，我还……”

还什么？

认识你？

和你成为朋友？

加重我在你心中的分量，让你不再将我视为可以轻易丢下的存在？

不。

那都是我的私欲。

——“我一直注视着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太宰治？”

——“他在干什么？”

——“……他在思念你。”

“我还想要，一直见你。”

我还想要，让你一直见到我，而非一个人无声地思念。

人心的操纵家对着他最不可割舍、也最看不懂的人，孤注一掷地道。

——我不想再问我要什么了，我想要顺从你的心意，满足你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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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太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男人神情温和，脱离了方才的茫然，“你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该在这里。”

“不该？那什么是该呢？”

“是你来的地方。”

“哦……你觉得我该在平行世界的织田作之助们身边。”

首领宰被针扎了一下。

他又一次认识到这个可悲的事实：在1先生的认知中，他太宰治这个人，只会为织田作之助不求回报地停留……或许某一天，也会有别人。

反正不会是他。

……为什么呢？

“在来之前，我见过灵王。”首领宰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仅仅为了不忘记我、因为不想让我独自一个人记得你，你就与灵王开了赌局，让一切重来一回——可经历二周目对你来说，本身就是一场酷刑！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都愿意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我都在恨那个这样对你整整两回的自己，但我知道……你从未恨我。”

“你不仅不恨我，还很喜欢我。”

男人翘了翘嘴角，弯着眼睛，“嗯”了一声。

好似很高兴自己的情意被接收到，还没有被否定。

“开这样一场重蹈覆辙的赌局，我是第一个，对吗，1先生？”

“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从前没有，以后也不需要再有。”

一个就足够了。

“那你都能为我做到这些，又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首领宰前进一步。

他俩本就靠得很近，这一下压缩了最后的距离，一静一动，让主动压近的红围巾青年显出咄咄逼人的质问意味。

“灵王说，你是个胆小鬼。因为太喜欢我、太看重我了，以至于太害怕失去我，所以干脆都不要和我接近，没有开始，就不会结束。就和我当初试图抹去我们的相遇来复活你一样，你忘记了我，但我还有记忆，可以藏起来偷偷瞧你。1先生，你不是不告而别，你是飞也似地逃走了，对……”

“够了，太宰。”男人打断他，陡然升起怒意，“我就在这里，你想知道原因，为什么不来问我？”

“呵，灵王……这么多年来，祂们妄自做下的揣测还不够多吗。”

“我就在这里，太宰，”男人重复，“你想了解我，却宁可去问一个灵王，也不要用自己的眼睛来看一看我？”

“所以我来了。”

“……啊。”

“那么1先生，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白发的男人沉默。

“你会回答我吗，1先生？”

五官锋美的面孔在月影下流淌，一半晦暗，一半皎洁，就如他无人看透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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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犬绕着两人转了个圈。

首领宰沉默地换了个话题：“1先生，你的记忆都恢复了吗？”

“差不多。”

红围巾青年想起面板对他的质问：“那真好，1先生，我想知道你的本名，可以吗？”

白发的男人摇了摇头。

“我几乎记起了一切，除了我的最初。”

“姓名、住址、家人、朋友、职业……这些关于‘我是谁’的记忆，我想以后也不会回来。也不被允许回来。”他道。

“名字也不是很重要，用你喜欢的称呼就好。”

首领宰却说：“那你以后记起来了，我要第一个知道。”

男人笑了笑：“好。”

[太宰治，你个祸水。]面板忽然在首领宰脑中砸下一句。

[什么？]

[他今晚不会走了。]

[？]

[这是他刚刚做出的决定，]面板已经被男人单方面屏蔽很久，刚刚突然收到男人的一句请假，又立马被屏蔽，[……他要陪着你。]

“我会回答你。”男人道。

原来他一直都在思考红围巾青年刚才的问题：“但只能回答你一部分。”

“控制一下你的‘人间失格’，”男人手腕翻转，拉住他，“跟我来，太宰。”

眼前景物飞快倒退，幽暗诡谲的色彩揉成旋涡，两人停下时，已站在极富神话色彩的巨大灰门前。

“这里是……”

“冥府，”男人侧头回答，“希腊的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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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灰门无声而开，走出来一位肃穆而俊美至极的黑发神明。

在他手里，死亡是沉郁和尊贵的代名词。

——冥王。

“你来了。塔尔塔罗斯等得太久，已经沉睡了。”

“他在等我？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并不熟悉，”男人摇头，“不必唤醒他，我来此是为了别的事。”

“我也仅与你见过两次。这是第三次。”冥王侧身，“我为你引路。”

男人身后，红围巾青年警惕地盯了一会儿冥王的背影。

冥河中永恒翻滚着哀嚎浑噩的灵魂。

“太宰，你去过很多濒临腐败的世界，大多数世界里，都有着相似的元素。比如盘古开天神话、希腊神系、上帝造人神话、黄泉女神……这些神话的某些存在率先容纳至高三性之一，从本源世界超脱，本体屹立在世界海之上，故事与传说则在世界树海中散落传扬。一则，为那些还在成长中的世界带去了更多元素和发展的枝丫，让世界的成长趋于稳定成熟；二则，当这些传说故事在世界中有了足够的传播度，世界海上的本体就可以降临投影，建立神国，收割信仰。”

“迄今为止，世界海上的至高存在中，掌握死亡权柄、审判灵魂的屈指可数。”

白发绕踝的男人走在漆黑的冥府中格格不入：“哈迪斯是一位，灵王是一位，伊邪那美是一位，还有东方的……”

“总之，听起来这几位各自为政，但只要是有祂们显迹的世界，人死后的灵魂就算被本土的神明放过，世界规则也会安排其他几方在后面等着接收。跟政府机关一样，层层关卡，别想有漏网之鱼。”

“太宰，不。或许这句话，让身为冥王的哈迪斯来说，更加合适。”

“什么话？”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冥王冷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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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先生为什么要让冥王与他说这个？

如果让从前的他听到这个，他一定都吓得不敢死了。

可是现在……

——“你要好好的。”

他合拢手掌，那截指骨已经回到它主人的手上，摩挲间却仍有那指骨的润意。

有个人拼着粉身碎骨，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死亡的那头捞回人间。

——我已经很久没空想“自杀”这回事了。

——我满脑子，都是“1先生1先生1先生”啊。

“来！”男人手一招，冥河中跃起一条白肚黑背鱼，他并掌为刀，隔空挥落，活脱脱的鱼儿在空中一分为二，坠落冥河。

“嚓。”首领宰耳边亮起一道轻吟。

“这条鱼是冥府与你灵魂的引线，”冥王道，“既然他斩断了引线，那你死以后，你的灵魂，冥府就不会管了。”

“引线既是束缚，也是保障，如果所有的引线都被斩断，你的死亡，就是真正的结束。”

“太宰，我想顺从你的意愿，我把自主结束生命的权利，送给你。”

这个曾最忌讳他自杀的男人，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