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几只麻雀掠过，叽叽喳喳的声音经过不小的距离间隔，变得模糊；医馆之外，附近的街巷上有人在做生意，吆喝叫卖混杂在空气中，隐隐传了进来。

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此刻居然充满了令人安心的人间烟火气，把云子昱从一片混沌中拉回到了地面上。

手掌下意识缩紧，若钧皮革质地的剑鞘彻底赋予了她勇气，云子昱的脑中恢复清明，近似乌黑的瞳孔逐渐凝成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只要手中还有剑，她就无所不能。

入夜，伪装过后的云子昱悄无声息地从医馆里出来，借着夜色的遮挡快速又隐蔽地潜进了大将军府。

书房内，赵晟若有所感，放下手中的兵书，抬头发现门上映着一道人影，“人影”随后敲了敲门。

“进。”赵晟仍旧气定神闲，没有一分被不速之客打扰的忐忑或不安。

“人影”闻声推门而入，赵晟见到了对方整个人，反倒吃了一惊，“子昱，你这是，受伤了？”

他的惊讶和关切都丝毫不似作伪，却让云子昱觉得心中十分复杂。

既无奈赵晟对自己习以为常的伤痛大惊小怪，又多少感谢他付出的这一点真心实意。这感觉很怪异，是云子昱的师门中不曾出现过的感情——

如果是师父濮阳子问，便是对自己没用的嫌弃之情；

如果是师兄风执明，暗含的意思则只会是居高临下的嘲讽。

于是她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你这是得罪了谁？”赵晟的眼中确确实实透露着不解。

云子昱明白，她这位师叔，是真的对她的处境毫无认知。

她顿了顿，“师叔应当不曾认真想过，我和师兄的关系是真的很差。”

差到互相想要对方命的程度。

这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终于顺利地进入了赵晟的意识里，让他后知后觉自己一直以来忽视了一个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如果不是关系性命，云子昱又为何要偏偏留在权力斗争最为激烈的洛阳，凭她在剑术上已臻化境的造诣，江湖之大，何处不自在，哪里不比在自己手下轻松。

更何况这位名义上的师侄自打入门以来，十几年未曾受过他的半分指导或是恩惠，甚至面都没有见过，凭什么像他手下的将士一般对他仰慕敬重。

赵晟自己少年得志，前半生一直堪称顺遂，少有的几次困境，最终也都拨云见日迎刃而解。就像从小衣食不愁的富家子，根本不知晓挨饿受冻的滋味，自然不会知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滋味到底有多么难熬。

一直到今天，他也不认为师兄弟之间，真有非得争个你死我活的必要。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念此，赵晟又升起缓解两位师侄关系的想法……

“师叔，昨日我遇到了两拨人，除了师兄的人，还有一部分，是邀月楼的势力。”仿佛知道赵晟想要说什么一样，云子昱直接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好在，赵晟对这念头并不怎么坚定，顺着云子昱给的台阶就改变了关注的方向。

“邀月楼？为何？”

赵晟觉得很奇怪，邀月楼这种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不应当会去主动惹麻烦。

“我来洛阳之后，曾到文康苑去做些任务来换取消息。”云子昱缓缓说道。

她打算在赵晟面前坦白一些情况，希望能借此换取自己这位师叔所隐瞒的一部分事实，以免双方各有打算，反而互相误事。

“其中有件任务，是邀月楼的。我以为文康苑和邀月楼作为司空拓手里的两大依仗，虽各自独立却多少会相互支撑。

“但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我因一桩意外碍了邀月楼的事，原本后果可大可小，若文康苑与邀月楼互通有无，曾帮邀月楼做过事的我，应当可以被卖了这个人情，结果钟乐清却安排了人来找我麻烦。

“所以师叔，以你对司空拓的了解，文康苑和邀月楼这两处如今的状况，当真正常吗？”

闻言，赵晟也觉得情况颇不寻常。

“司空拓现在隐隐算是洛阳地下势力的龙头人物，靠的便是其手下的文康苑和邀月楼。

“文康苑掌消息流通，朝野内外动向鲜有不为其所知，只凭贩卖情报，就足以让所有洛阳城的势力都对文康苑忌惮三分；邀月楼掌人，无论是以色侍人的风尘男女，还是以力侍人的杀手死士，由邀月楼培养出来的都相当出色。

“分管这两处的宇文田和钟乐清，也都是不俗的人物，虽不大合得来，但有司空拓压制其上，也还算配合得不错。若照你所说，钟乐清明知你曾为司空拓做事，依旧敢对你出手，多半是想隔山震虎，借事敲打一下宇文田，让他手不要伸得那么远，管到自己的地盘上来。

“而你一开始接的任务，恐怕也是宇文田故意安排的，他明知这差事有问题，却还是放出去，估计就是趁你初来乍到不可能了解到内情，又实力不俗，用来给钟乐清添堵，再合适不过。”

讲到这里，云子昱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她已经明白，说白了这次被邀月楼围堵，自己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当了一回替罪羊。

可能是云子昱的脸色实在不好看的有些明显，赵晟虽然没有打算问具体是因为什么事，但他还是追问了一句。

“他们知道你是郢山弟子了吗？”

克制着让自己不要沉浸在无用的情绪上，云子昱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梳理信息。

“宇文田已经知道了，我猜他就是因为觉得我没有势力可以依仗，才这么肆无忌怛的算计我吧。”

云子昱自嘲一样的冷笑着，但她再气也没有泄露出几分更多的负面情绪，就算心里五味陈杂她也还在赵晟的书房，要注意不能冒犯了他。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继续冷静地思考现在的处境。

“钟乐清应该也知道了，他派来的人不少，有十七八个，若非多少清楚些我的底细，不然对付一般人也不需要这么大阵仗。

“不过他们两个对郢山了解的程度应当不一样。宇文田了解得更深一些，所以他想利用我，好牵制风执明对司空拓的威胁；而钟乐清，不知是他不在乎还是不清楚，他对我的态度好像和对风执明没什么本质区别，除了对我下手少些顾忌……”

说着，云子昱吐了口浊气，“抱歉师叔，因为我的缘故，您的计划以后可能会受些影响，我的身份暴露得太快，行事定多有不便，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赵晟没有见到昨晚一夜的惊心动魄，云子昱避重就轻的描述，也刻意隐瞒了风执明对她的威胁程度。这让他只以为是云子昱一时不慎，被宇文田和钟乐清抓住把柄利用了一番，一时不查，并算不上是什么无法原谅的大事。

于是反过来安慰她，“这怨不得你，洛阳势力错综复杂，行差踏错在所难免，你实力不俗，不必太过忧虑。”

说着，赵晟还有一事不解，“不过，你为何要急着去和宇文田打交道，他那里的任务，多半并不轻松吧？”

“为了钱。”云子昱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想要文康苑的消息，要么花钱买，要么拿其他的消息交换，而我没有多少让他们感兴趣的消息。”

这句大实话让赵晟很是尴尬，他自己虽不富裕，但多年来已经很少碰到需要用钱来解决的问题了。

而云子昱面临的问题，他也没法给到她所需的资金支持。这么一想，洛阳城里来钱的机会中，从文康苑里接任务，对云子昱来说的确是最合适的。

这个现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赵晟只好亡羊补牢般嘱咐一句，“日后，多加小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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