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打猎行动》

知青需要下地去干活，和村里其它的劳力一起，在那个大集体的时代，生产队的社员都需要参加劳动，也叫做“上工”。

每天劳动结束后会有生产队的会计来计算工分，基本上一个整劳力干一天活儿就可以得十分，而我们这样刚去的娃娃哪里能和常年累月在地里干的大人比，也就拿个六七工分。

像关晓红就更惨了，她是城里人根本没见过锄头，就别提干活了，起初的时候，她只能喝那些老弱病残一样拿一两个工分。

那个时候，在盐城赤尸屯一个工分能价值四分钱，每天十个工分是四毛钱，生产队里还算照顾几人，见几人干农活不行就给找点轻松的，关晓红就被安排去放牛和打猪草，这样一天也能挣上五个工分。

那时候有句流行的话叫做：“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分配各种粮食、穿衣购物、油盐酱醋都是从这工分里算，像邓洁几人前期都是被分配在各家社员家里搭伙吃饭的，还得挣工分还人家口粮钱。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顶个的能吃，就拿王子乔来说，一顿他能吃上十个白面大馍馍。

这样的口粮需求他那点工分哪里够没办法，几人尽可能的下了工之后去挖些野菜之类夹在粗粮里头做窝窝头吃，好歹能勉强填饱了肚子。

王子乔养了整整一周总算是没什么大碍，而邓洁，周小贤，关晓红已经开始劳动了。

刚好去的时候赶上秋收的季节，甭提有多忙了，早上五点多就得起来，吃过早饭就和其它社员一起下地，午饭有人专门送到地里来，吃完了一直干到月亮爬上杆头。

全村就靠这点口粮过冬，东北的季节冷的快，一眨眼冷不丁就能飘场大雪，到了那时候就连野菜都挖不到了。所有的人要抢在下雪之前把地里的二道坝子给豁好，准备到时候种下小麦，那一个月里是邓洁从少年时代过渡到青年最快的时光。一个月后，皮肤黑了，手臂变粗了，手掌上的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渐渐的起了一层茧子，逐渐慢慢的能适应农村集体劳动的生活了。

周小贤还有邓洁和王子乔是住在一间屋子的，一个大通铺，关晓红住在隔壁，那里也是四人的厨房，中间用一道帘子隔开，外面是吃饭的，里面就是她住的。

几人住的仓库离刘龅家不远，那会儿一个月后就开始自己更生了，粮食不够吃是最大的问题。

好在刘兰经常会来接济四人，他们家有两杆猎枪，刘兰用的是一把土铳，说是刘龅以前用过的，盐城赤尸屯的先民们多是鄂伦春人，那个民族本就是以游猎为生，这儿的人几乎家家都有猎手。

刘龅时常会去打猎，这山里狍子、麂字还有野兔野鸡啥的很多，有时候他就给知青四人也分上一点，让刘兰送来。

关晓红原本是不会做饭的，三个男孩子自然也不是很会，但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每个人成长的都很快，关晓红就是看着刘兰做饭，自己在后边学，慢慢得自己也会简单的烧几个菜了。

还有的时候，刘龅遇到心情好的时候会提着一个酒壶过来，里面装的就是土烧。那个年代粮食是很宝贵的，哪里舍得用粮食酿酒，但是勤劳的中国人民永远都是有创造力的，玉米的秸秆、高粱的秸秆，还有富含淀粉的葛根，这些东西被收集起来酿成的酒就是土烧，和它的名字一样很原始却又很带劲。

邓洁和周小贤是不喝酒的，但是王子乔爱，在刘龅的眼里，这些儿孙辈的人还是孩子，很少会给酒，王子乔那人比较会缠，缠得老头实在不行的时候就会给点。

有好几次，邓洁与周小贤也就见过刘兰回去偷她爹的酒拿过来给王子乔喝，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说服她的，在那个年代，少男少女的关系仅限于同志和战友。

时间过的飞快，十月下旬转眼就到了，今年的初雪比去年来的稍微晚了一些，村里的猎人们都已经开始在准备一年一度的冬猎了，这是全村人过冬的保障，挨家挨户都很重视。

盐城赤尸屯的冬猎是刘龅组织的，他的枪法好，又是军人退伍，听刘兰说第一场雪后大型猎物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而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些养了一整年肥膘的野猪和头上带角的大鹿，当然有时候运气极好会猎到熊。

冬猎和平时的打猎不同，猎人们需要进入到人迹罕至的深山，一般从出发到回来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在这期间猎手们是不会回来的，只有负责运输猎物的劳力才会往回跑。

本来这样的行动是轮不到插队的知青的，但是王子乔一听说是打猎就来了精神，软磨硬泡的总算是给周小贤，邓洁与自己仨男孩子谋了个苦力的活儿，被允许可以跟在后面充当抬猎物的脚力，而关晓红则和刘兰她们那些女孩子们一起负责收集菌类和松子，这些都是过冬的时候必须的食材?。

今年的运气很好，训练有素的猎狗们在第一天就包围了一群野猪，那是位于距离盐城赤尸屯三十里地远的一处山坳里，三头大的带了一群小的。猎狗很聪明，它们放弃追逐那些善于奔跑的大猪，专攻小猪，大猪护崽心切又调转回头恰好落入了猎人的包围圈。

猎人的等级是非常严格的，作为猎人领头的刘龅有权决定打哪头猪，这里的山民们严格遵守着先祖们的遗训，怀了崽的母野兽不能打，只能打大的不打小的，一次不能赶尽杀绝要留种群。于是苗大爷挑了其中两头一公一母，那只肚皮上猪甩来甩去的则不在选择范围内，因为它需要哺乳。

他们的先民认为山里的野兽是自然的馈赠，只要够吃就好，不能索求无度，要懂得适当取舍才能保证这里的物种生生不息继续繁衍。

枪法好的枪手被选了出来，两声枪响过后两头猪应声倒地，全都是命中心脏。

打野猪有个技巧，不能打头也不能打身子，野猪的头骨相当坚硬，别说土铳就算是步枪也未必能打穿，它又常年在松树上蹭痒痒，皮上凝结了厚厚一层松油脂，这就等同穿上了一层铠甲。

一旦伤了枪又没死野猪就会扑人，那玩意的獠牙跟匕首似得往两边弯曲，要是被顶上一下不死也得断几根肋骨。

野猪唯一的命门是在前肋，也就是左腿的下方腹部，这儿的皮肉是最柔软的，子弹从这里射入可以直接命中心脏，只有枪法极好又有经验的老猎手才有把握一枪毙命。

王子乔看猎人们打枪自然是心痒得不行，但是还没等到他自告奋勇的上前线请缨，三人的任务就已经被安排了，拖着这几两头猪回村里交给屠夫处理。

虽然不情愿，但是这一趟还是有收获的，有一头小猪大概是被枪声给吓怕了，只站在原地哆嗦怎么都不肯走，刘龅说这样的猪仔怕是在野外活不了，让我们一并带回去找个地方豢养起来，如果能养活，这头猪就算是邓洁，周小贤，王子乔的额外的福利。

两头猪总共有将近四百斤，知青三人和另外两个小年轻负责拉回村。

原地削了根松树做杆，用绳子把猪脚捆好，再用杆从中穿过去，一人一头抬着。

路上，三人听另外两个人说，这送回去的猪开了肚子，猪下水当天就会处理，抬猪的人可以有机会额外分上一副猪肠子，王子乔见有白捡的便宜也就不计较了，朝着邓洁挤眉弄眼的很是高兴。

邓洁知道，这些日子天天吃糠菜窝窝头已经把他给憋坏了，刚好回去能打个牙祭。

那天下午我们就在仓库外面的空地上搭了个猪栏把那头小的丢了进去，晚上又把刘兰叫了过来，做野味关晓红实在是无从下手，顺带的还把刘龅的土烧弄来半斤。

王子乔说今晚要来个不醉不归，说这是为了庆祝知青四人顺利熬过考察期，也没人拦着他，反正就他一个人喝，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那晚的菜很丰盛，刘兰用猪下水和野菌菇煮了一大锅，锅里又放了王子乔带来的辣椒，在那个马上就要入冬的季节里，每个人都吃得满头大汗，是我们去屯子里吃的最爽的一顿饭。

这吃罢晚饭本来就是要休息了，但是王子乔机灵转的快，他提议几人明儿可以自己去打猎。

刘兰听了连连摇头道：“不行，你们都是插队的知青，又是城里人，盐城赤尸屯的地形复杂，再说了，猎狗和枪都被带走了，就是真有那个心也没条件。”

“妹子，你王哥可是在野战军军区大院长大的，四岁就能看懂军用地图，五岁打枪就不带脱靶子的，你别小看了我，我们也不去远的地方就在外面转转。”

“那也不行，就算你能懂地形，那也没枪啊。”

王子乔眼珠子滴溜的一转道：“你不是还有杆子枪嘛，明儿借来我试试，打到的东西分你一半！”

“不行不行，我那枪太老了，还是我爹年轻的时候用的，打打山鸡什么的勉强可以，遇到像你们今天看到的这种大货就白瞎了。再说，土铳不是猎枪，没那么好使。”

“你小看了我，别说土铳，五六半知道不”王子乔一说到这个就来劲了，把他从小在部门里见到的那些家伙全都得瑟了一遍，把那刘兰整得一愣一愣的，但最终那妮子还是在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不行就是不行。

王子乔见死缠不行就改了智取，又说道：“这样，你看等过阵子我给我家里去封信，让他们给弄件军用棉袄来，到时候给你一件咋样”

那时候的农村物资的确匮乏，谁家一年能做一身新衣裳啊，全都是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王子乔这话是说到刘兰心坎里去了，她就想要一件新棉袄过冬穿，自己那件棉花早就漏光了，穿在身上和单衣没啥区别，这屯子里头冬天的风吹起来跟刀割似得谁都受不了。

“啥棉袄？”

王子乔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道：“军用的，女款的那种，带收腰的，特好看。”

刘兰那眼珠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真的？”

王子乔拍着胸脯道：“我跟保证绝对是真的！”

“那行，那可说好了，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谁也不能告诉我爹，不然我就惨了。”

“嘿嘿。”王子乔见大计得逞开心的不行，站起来手舞足蹈的说道：“老洁和老贤我们是兄弟，他们怎么会说晓红那是亲妹妹，就更不能说了。”

关晓红瞪了王子乔一眼道：“哎哎哎，王子乔，说话注意点哈，谁是你妹妹”跟我们呆了一阵子后，关晓红也开始适应了这种腔调说话，逐渐的已经和三人打成了一片。

邓洁也是打趣道：“就是，也不看看自己的体型，我看外面猪圈里的那个才是你兄弟，对吧小贤！”

周小贤只是笑笑，他到这儿来这么些日子话还是很少，邓洁总是能看见他一个人在那发呆，但是干活的时候却一股子劲头，不比那些成年整劳力干的少，屯里的人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得了你们，我告诉你，我这也不是为大家谋福利嘛，篮子，我问你，这山里的野兽啥玩意最值钱？”篮子是刘兰的外号，这是王子乔给她取的，他说叫兰兰显得太暧昧，怕人误会，索性就叫篮子。

刘兰笑着说道：“老虎最值钱，你敢打？”

“真值钱？”

刘兰往嘴里噻了口菜道：“虎皮、虎骨还有虎鞭都有人高价收，外头中药合作社里抢着要，就是没人弄得到，听说一头老虎能换全家人的口粮两年都吃不完。”她见王子乔好像真有那想法又立刻打断道：“哎哎，别想哈，我那土铳去打老虎是不可能的，连个虎毛都撸不下来反倒把你自己小命给搭上。”

“那你就别管了，我自然有办法对付它，不过这山里真有老虎”

“有，咋没有呢，这儿有东北虎，以前时常屯里有牲畜被偷。”

“在哪儿呢？”王子乔问道。

刘兰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西山头那边，哎对了，你还是别想了，那地方平时我们屯里所有人不会去的，你们也千万别去，会出事的。”

“啥事？”

刘兰问王子乔道：“我们屯叫啥？”

“盐城赤尸屯啊”

“是啊，那不就结了，盐城赤尸屯，没尸体能叫这名字嘛”刘兰看了一眼窗外道：“西山头那边据说有很多的死尸，弥漫的胀气转侵蚀人的心肝肺，来去无影，等人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就莫名其妙的失去意识了。”

“瞎扯淡吧你就，还胀气嘞，你想要军大衣不？”

“想”刘兰又接着说道：“如果你们要是想去西山头打虎，那我宁可不要你那军大衣了，那边真的有害人的胀气，以前是出过事儿的。解放前，有一年大雪来的很早，才九月底，屯里的大部分地方都被大雪给盖了唯独西山那边有座山还没积上雪，也确实是饿的没法子了，人得找出路。当时就有人跟你一样不信邪要去西山，结果人去了之后就没回来，半个月后才在西山山脚找到他，肚子被破开了，里面的心肝肺全都没了”刘兰说到没了这句话的时候，双手往两边一摊，声音又突然加大了一下，把几个听得聚精会神的家伙给吓了一大跳。

王子乔罢罢手道：“好好好，不去那边就是了，我答应你了。”

晚饭后没一会儿，刘兰就把枪给送过了过来，还有几角黑火药和弹丸，再三嘱咐了不准去太远的地方，只准王子乔在周边找找有没有山鸡毛兔之类的小动物。

王子乔满口一百个答应了之后终于才把刘兰给送走，他才把门一关上就对邓洁和周小贤说道：“哥几个晚上早点歇着，咱明早就去西山打虎。”

邓洁有些疑惑：“不是说不去西山嘛？”

王子乔瞪了邓洁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不去打条老虎你给她弄军大衣啊？”

“你家不是会给你寄的嘛？”

“哎。”王子乔叹了口气道：

“要在去年，一条大衣算个啥事啊。现在，嘿嘿，出了爷爷，家里人被关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还军大衣呢，我就是写信都不知道往哪送，不提了，人在外只能靠自己了，咱们几个谁有冬衣各位的行礼我可都瞅见了，老洁、老贤还有晓红，我们四个都是单衣，这里是东北，跟北京完全不一样，过阵子零下几十度了，尿个尿都能结冰的地方，你们打算怎么办真以为我傻了是去找老虎玩啊，这不是没法子，就我们那点工分平时连吃饭都紧张还添衣裳呢，就算我们仨男的抗过去，那晓红姐怎么办，她可是女孩子，你们想过没？”

“那？”邓洁觉得王子乔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是刘兰也跟几人说了很清楚，她的话不像是假的，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周小贤。

没想到一向沉默的他只说了一个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