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刚才那样，赫垂在第三层的所有空间都逛了一个遍，这种安静又充满温情的地方让他感到安心。

他佝偻的身躯立在舷窗边，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思绪。如果往日的伙伴也在这里，一定会惊叹于他的衰老速度竟如此之快，仿佛在一夜之间踏入了生命的另一阶段。人的命运往往不能自己把握，当蒙在他们各自道路上的时间纱布被揭开，新的旅程便会展现在他们面前，而很多人并不能及时意识到它的来临。

其实涛楚玉很早就发现了他的衰老的迹象。是在一个忙碌的星期六午后，她不经意间望向外边，恰好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的赫垂。他好像在迷乱的院子中寻找什么，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导致原本最为繁茂的曼陀罗花群变成一片狼藉。赫垂从潮湿的花丛中折出一枚腐烂的花枝，凝神静气，口中自言自语，仿佛在观察一个前所未见的生命。涛楚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当时实在想不明白怎会出现这样的景象。而赫垂呢，这个倒霉鬼，他伏在过道旁的木质栏杆上暗自忧伤，“原来生命也是会凋零的，而赫来伊思斯基和卫斯阿卡尔还在那么远的地方……”过往的行人看着这个举止怪异的家伙，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装作没看到。但涛楚玉不一样，就是从这时开始，她意识到了什么，但实质上又可能没有意识到什么。

夜深了，整个舱室内除了门口的警卫人员，再也看不到第二个人。赫垂依旧站在舷窗前，任由时间渐渐过去也不为所动。黑暗的纱布早已在天边笼罩开来，哪怕是这艘潜艇也无法阻碍大自然的力量。不仅如此，厚重的钢铁还将黑暗压实了一他不再顾忌自己的情绪，任由辽阔的海面和幽暗的夜空将自己带入一种近乎痴迷的状态，他伸出手指巴结到冰冷的玻璃上，真实与虚幻在心中交替出现。

一道裂缝在夜空中展开，赫垂确信自己不会看错，更不会是自己的错觉。云层的褪去，让藏在身后的东西显露了出来。一个造型奇特的航天器缓缓降落而下，它很快进入到潜艇的探查范围，但潜艇没有给出任何警报。男人朝赫垂招了招手，下一秒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来者主动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坦白说，我的印象中似乎并没有你。”赫垂对于男人的突然出现没有感到半分突兀，恰恰相反，他觉得男人的到来很及时，在这样寂寥的夜，他早就想找个人聊聊天了。

“哦——”对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告诉你吧，我叫tess。”

赫垂端详着男人的脸，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来过了，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王政海，而不是什么tess。”他反驳了他。

“你记忆力真好。不过那是我上次的名字了，这次我确实是叫tess。”

“真有意思。”

“总得换着来玩嘛！”男人意味深长地说到，“但是你好像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算是吧，你看这一切都在离我们逐渐远去，而人们仍忙着战争。以前的我们没得选择，恐怕以后也是。你们呢？”赫垂看清楚了了男人的脸，很平静。

“人们说这是生存的真谛，但我不这么认为。你要比我幸运得多，在我那边，有这样的想法意味着背叛。所以你现在在跟一个罪犯聊。”

“喔——”赫垂学着他刚才的样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上次跟我讲的那个故事，大概还没有结局吧？”

要是能在这样宁静的夜中倾听一个断更已久的故事，这难道不比所有的都更刺激吗？赫垂虽然不知道这个家伙从何而来，对于他的背景更是一无所知，但他现在出现肯定有他的道理。而其中的道理就是之前那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是这样的。”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思着更好的表达语句。

“在宇宙中存在的文明当然是非常之多的，而我们存在的时间要比你们略早一些。刚刚我们说到，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是世界。于是冲突每天都在整个空间中上演。”男人试图为赫垂介绍这一切，不过他不清楚他讲清楚了没有。

“我所归属的文明，当然也和别的星球打了起来，不过和你们不一样的是，我们扮演的是侵略者的角色。而我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每天的工作就是穿梭于各战区运送必要物资。至于必要物资是什么，这超出了你们的认知范围。”

“那你今天不上班吗？”赫垂笑了起来。

“今天是停战日，协约是在前天签的，不过我们准备撕毁了，那只不过是一张废纸。”

“重点在于，那儿太无聊了。真空之中什么也没有，包括肉眼不可见的……当然了，你可能想象不到那种景象，极致的虚无，你得亲眼看见才有了解。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人是会疯的。而我恰巧就属于运气最不好的那一批人，被分配到了最无聊的空间。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那地方可糟透了，一分钟都待不下去。所以我每天都找时间来看看你。”

“每天？”赫垂表示不理解。

“对啊，我每天都来，不过到了你们这里时间好像有些对不上，不过这不影响。不得不提起的是，你是我在这片空间里找到的第二个具备和我交流的能力的人。”

“上一个是因为他寿命不足吗？”赫垂又笑了起来。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确实是感应不到他了。”

“那看来我很幸运能得到你们的关心。”

“不，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如果我和你之间的一切被发现的话，后果是很严重的。”

“这么说来你冒着巨大的风险。”

“没得选择，那儿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有些东西是可以打破一切界限的。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来自另外一个空间，和你也就是现在所处的不一样的宇宙。在所有的空间中，存在无数个这样的环境，它们之间任何一个想要实现跨越穿行，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你要知道，我的世界和这里存在很大的差异，用成千上万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从那里到这里的艰难程度，嗯怎么说呢，你可以想象，我和你分别在太平洋的两端往水面各滴入一颗小水珠。如果哪天它们终于相遇了，那我也就成功地到达了这里。”

“如此艰难，但你依旧每天都要来。”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有些东西是可以打破一切界限的。”说到这里，男人脸色有了一些变化，“至此，故事也算告一段落了。结局我们将会看到。”

赫垂被男人突然的怅然若失所吸引，“下一次过来，还是在每天吗？”

“不好说，不过我希望明天依旧能感应到你。期待着在未来某个园月高悬的夜晚，你能看到一条破开天际的裂缝。到时候，你会镇定自若的面对，就像今天这样。而我，也会为你带来所见证的结局。”

“可以帮我带一样东西吗？或许它更适合在你们的世界。”赫垂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唱片，表面还反射有幽蓝的光。

一天前，他在一条打捞上来的金枪鱼的胃部里发现了这个奇怪的东西，经过仪器鉴定，这是一块明显来自外太空的物品。但他用尽所有能用的方法，都不能探测出它的材质，更不必说多余的什么。今天似乎要送别以为故人呢，除了这个黑乎乎的东西，赫垂身上什么也没带，不如就送给他。

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唱片，转身再也没说话。他穿越舷窗飘回了自己的航天器，天际的裂缝缓缓合上。赫垂这时才想起自己身处潜艇内部，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夜空。当他再次看向外边时，果然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