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头丧气地走出宋嫂鱼，冯玄便见到了宗绮。

“你怎么又来了？”刚吃了瘪，冯玄心情很不好。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宗绮仍旧和气可亲。

“不劳你操心。”

“我怕明天要还琴的时候，找不到琴主了。”宗绮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你什么意思？”冯玄停下脚步。

“你是个软柿子，哪怕今天在台上连杀两个七品，你也算不上高手，不幸的是，蜀郡刘氏的手很高，而定林寺的，更高。”

“定品之战生死不究。”冯玄道。

“这规则谁定的？”宗绮反问。

武道定品之战的规则，自晋武帝时期就定下来了，从未变过，若说是谁定的，那便是西朝武帝，但……

但多年来，维护着这个规则的，却是那些掌握着权力和巅峰武力的士族与势力。

比如，定林寺。

所以，宗绮想说什么，冯玄明白了——他只是不经世事，却不是傻。

“虽然你能一击击杀两名七品高手，但我看得出来，你的武功修为，根本不到七品，你能击杀他们，全靠招式诡异。”宗绮忽而变了脸色，他冷冷一笑，道，“你，练的不是武功，是邪术。”

“胡言乱语！”冯玄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宗绮也不拦他，在身后道：“是不是胡言乱语，明日张承派来的高手自会印证。”

冯玄闻言，转过了身，“张明府岂会如此下作？”

“他当然不下作，只不过他也是士族之人，自然不会坐视士族子弟身死而不闻不问，他还不想得罪天下士族。”宗绮好整似暇地在河边石栏上坐下，“更何况，巴郡张氏与蜀郡刘氏，关系向来不错。”

“可凭什么说我用邪术？”冯玄明白这个道理，正因此他才有些愤怒。

“这不重要，说你是你就是咯，你要知道，这是张承名正言顺为刘明报仇的借口，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证明的，到时候你的三元观无论房屋、田地还是山林，自然尽归他和刘氏所有。”

冯玄冷笑，“蜀中道门，岂是好欺负的。”

“谁说欺负你了，依法办事么，别忘了你用的可是邪术，张承能找到一大帮名士高手来证明，道门就算想帮你，也得想想是否能承担天下骂名。”宗绮笑得十分开心，“再说了，那时候你都已经被就地正法，就算想辩，也辩不了。”

这是个完美地阳谋，冯玄意识到张承和刘氏这么做的可能性很大。

今日在场上，张承与刘氏极为克制，是因为他们担心激起民变，但只要随便请位三四品高手或者上品士族出来，证明冯玄击杀刘明和法明的截气指是邪术，恐怕蜀中道门便不敢再帮他，哪怕知道他是被污蔑的。

时人皆是如此，命可以不要，但名声不能有半点污迹。

宗绮能想到这点，张承和刘氏不可能想不到。

截气指是不是邪术，没人比冯玄更清楚了——气走十二正经，归八脉，这是再正统不过的武功，但他清楚没用，别人得清楚才行。

很不幸，石中人曾告诉他，这世上知道截气指和青云步的，一百年前或者还有三五人，现在么，死光了。

所谓阳谋，就是你哪怕提前知道，也不得不落入人家彀中的算计。

最终，冯玄叹息一声，道：“我这门武功，叫截气指，我不相信世上真的无人知道。”

宗绮的手突然抖了抖，他死死抓着衣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这门武功我知道。”他说。

冯玄诧异地盯着他。

“恰好知道。”宗绮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我可以告诉天下人，你修的不是邪术。”

“不过，你要先告诉我，除了截气指，你还学过什么。”

“青云步。”

宗绮突然笑了。

冯玄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果然，截气指，青云步，我就知道。”宗绮终于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兴奋，猛地拍打大腿。

冯玄觉得不对劲。

“谁教你的？”宗绮可亲的神色陡然转变，双目寒光四溢。

“不能说。”冯玄后退半步，神色戒备。

“无妨，我们可以慢慢来。”话音未落，宗绮已化作虚影，眨眼间就出现在冯玄身后，一把抓向他的脖子。

冯玄下意识一闪身，远远飘出一丈。

“噫！”宗绮惊道，“这就是青云步么？”

冯玄冷声道：“今日我杀刘明的也是。”

“青云步不是步法？”宗绮奇道。

冯玄一愣，“看来你并不是什么都知道。”

说着脚尖一垫，眨眼便在十丈之外。

“你跑不掉的。”宗绮冷哼一声，再次化作虚影。

冯玄暗惊，当下全力催动真元，气运足底，冲天而起。

“以你七品不到的实力，如此身法委实骇人。”语声中，宗绮一把扯住了冯玄衣角。

冯玄此时真元疾转，反应也是奇快无比，双臂一缩，如金蝉脱壳一般舍了罩衫，再次消失在宗绮眼前。

“还想跑？”宗绮大笑，追摄而至。

一道青光自后而来，悄无声息地直袭宗绮背心。

宗绮迫不得已转身招架，一把将青光攥进手中。

“青鹞刺！”他终于停下身形，看向身后某处，一字一句地道，“十三鹰也要插手此事？”

没人回答他的话，等他转过身，却发现冯玄早已没了踪影。

他冷冷一笑，似乎并不担心冯玄跑掉，随即转身，离开河岸。

回到驿馆，他关上房门，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便条。

臣绮奏：武经现于益州沈黎郡城阳县。

写好，他将便条卷作圆筒状，封上火漆，又从床下拉出一口木箱，从木箱里抓出一只信鸽。

将便条塞进竹筒，绑在信鸽腿上，他将鸽子放飞了出去。

……

冯玄一阵风似的冲进洞窟。

与往常不同，石中人正端坐于石桌之后。

“赢了？”冯玄还没坐下，他便问道。

冯玄点点头，大口喘着粗气。

“那为何如此狼狈？”

冯玄指了指自己胸口。

“刘氏要报仇？”石中人问。

冯玄点头，又摇头。

石中人想了想，“有人认出来你的截气指和青云步？”

冯玄面露惊讶，连连点头。

“不奇怪，早就猜到了。”石中人嘴巴翘了翘，浑不在意。

见冯玄面色不善，石中人嘴角微微牵起，露出标志性的嘲讽脸，“这于你是好事，你如今没人管着，成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不给你找几个敌人玩玩儿，你迟早会废掉。”

我哪儿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了——冯玄气得脸都白了，要不是因为喘得说不出话，他铁定跳脚大骂。

石中人又道：“他有没有自报家门？”

冯玄点头。

“他是不是自称天字部的人？”

冯玄一愣。

“不是？”

“不……不是。”冯玄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石中人眼中掠过一道寒芒。

“那……那人叫……叫宗绮。”

冯玄磕磕绊绊，花了老长时间，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石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