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长离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她以为的英雄救美。

实际上，比那更早。

早到她已忘记我。

我八岁的时候，长离才堪堪六岁。那年她随她的父亲，那个几年后战死沙场的将军进的宫。

闺阁女子讲求笑不露齿，走不带风。偏偏长离她与这些格格不入。别的小姐吃了一两口就落了箸，偏偏长离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将两边的腮帮子喂得鼓鼓的，像极了仓鼠。

真是可爱极了。

后来，我的母妃告诉我，那是萧家唯一的女儿。

那是我的目标。母妃说，我得不惜一切代价，赢得她的芳心。

母妃说的，我照做了。

于是我让暗卫去关注她的一点一滴。她的生活在暗卫给我的情报里逐渐立体起来。

萧小姐今日和萧公子斗了蛐蛐。

萧小姐从杜公子的手中骗了他去青楼的钱分发给了城西的乞丐们。

萧小姐……

一点一点的，我终于将她及笄前的岁月拼凑完整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是萧长离非我不嫁，萧老将军进宫请求赐婚的时候吧。

赐婚圣旨下发的前一天晚上，我的父亲，曜国最尊贵的皇，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了我的卧房。

容璟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吾儿终归是长大了。”

那时年幼，不知道父皇的言下之意，以为父皇是真心觉得我和萧长离天作之合。

父皇说，容凌，你知道什么叫功成身退吗？

我不知道。但我有种预感，我感觉父皇接下来的话，不是我想要听的。

父皇摸了摸我的头:“容凌，你得知道，功成身退从来都不会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有人功成，就有人身退。”

父皇说，容凌，你要记住，你的太子皇兄是功成，而你，作为他的皇弟，只能选择身退。

我记住了。

所以父皇让我在长离和萧府之间选择的时候，我选了长离。

萧家军功累累，在民间又有战神的尊称。哪怕萧家忠心耿耿，可民心大过容家，就是罪。

所以我娶了长离，保全了她，放弃了萧家。

那碗绝子药，在她喝下去的时候，我也喝下去了。

父皇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世上有个长离的孩子，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萧家嫡亲的孩子。

可我一生，如父皇所说是个身退的王爷，我所求的，只是一个长离。

长离不能有孩子，那我，也不能有孩子。

母妃被废的时候，我不愤怒。母妃太过执着于权势，早已迷失了本心。更何况，我知道，当年算计萧家的，除了明面上的我、独孤善和方将军，实际上还有暗处的许家和父皇。

但这些，随着许家的覆灭，和我的死去都成为了如烟的往事。

父皇让我做身退的王爷，我做到了。

我成了连太子皇兄都不知道的属于他的利刃，为他斩去了一切腐烂的荆棘。

在看到长离被父皇带走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父皇给我的警告，我得对独孤家动手了。一场玩笑似的逼宫，带走的是乱臣贼子御亲王、许家，还有独孤家。

从此以后，朝堂，真的就属于容家了。

我知道长离恨足了我，所以临死前我问她，要不要把我挫骨扬灰。

她沉默了。

我们都知道曜国的那个民间传说，可她到最后，不愿意和我有来世的羁绊了。

那天，我用目光细细的描绘了她的容颜，每一处，每一笔。

临死之际，我想告诉她，萧家的事如果不是我去做也会有别人去做，那个时候，她不能被保全，萧家旧部的人也不会有那么多被保全。

张了张口，我还是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她活下去的力量就是仇恨，我希望她恨我，恨容家，越恨她才能活的越好。

长离，我想，来世，我不做皇家郎，你不做将军女，咱们做一对平民夫妻。

可惜，你不想和我有来世了。

长离，我最后自私的希望，你的恨能恨的很久，这样，你就能记得很久，久到，百年之后，你过奈何桥的时候，看见我时，不会无悲无喜，就像看见一个陌生人。

长离啊，我是一个合格的容家儿郎，也是一个合格的身退王爷，可偏偏，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合格的女婿。

长离，再见了，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