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容寂记得, 这小狐狸是很贪吃的，贪吃但也守规矩，还挑食。虽然他几乎不曾下山, 更未曾去过钟灵城的酒楼, 但造化人间界人的经历, 让他知晓怎么去买吃食。

些修士未能免除五谷腥腐, 修仙依旧保留凡人的劣习，吃肉、喝酒、听曲。以在这修城里, 也这类酒楼, 人还不少。

容寂没给他买烧鸡，只单独买几只油光灿灿的鸡腿, 盛在篾丝盘中，还糖拌的烂煨芋头和煮红虾。就是这样的诱『惑』, 小狐狸分明抵抗不住, 鼻子和触须都在颤动, 脑袋却别过去, 一副自己也不要吃的模样。

容寂知晓他是警惕心重。

若自己破身份，幻作人间界里的模样, 弯腰唤他一声小花，这小狐会是什么反应？会瞬间放下警惕, 跳到自己怀中大哭么。容寂想知，又不想知。

幻境中一切, 本不该淆入现世。

自己如此, 这妖狐亦该如此。

古遥用余光瞥着这驯兽师, 看他指尖白芒一闪，人也弯下腰，指尖轻轻一点, 古遥下意识要躲，被一股无法抵抗的恐怖力量桎梏着，那白芒点入他的眉心。

“这样树灵就不会欺负你。”容寂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嘤？”古遥的睛微微睁大，悄悄瞥他。

“吃完，就放你去玩。”容寂虚虚在殿外雕栏玉砌的檐下画个无『色』圈，算是一言出法随的禁锢，如他言，古遥吃东，就能离开此圈。

看着他的动作，古遥意识到什么，伸出爪子一碰，果真碰到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暴怒用爪子锤着屏障大喊：“嘤嘤！”驯兽师，好可恶的驯兽师！

哪怕知晓他在发脾气，容寂竟也不恼，低头说：“吃完，就能出来。”

古遥拍一会儿屏障，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筑基可以撼动的，歇菜坐在上，竟然用这种方式『逼』自己吃东，谁知那些食物里放什么，毒『药』自己还可以闻出来，这修界里灵草灵『药』众多，自己许多没见过的，如何能分辨？

要是自己真的吃，变成人类走狗，再也不到本体怎么办？

古遥虽饿，脑子却清楚，这几只鸡腿，就是再香，他也不要吃！不仅不能吃，也不能说，普通妖兽灵智，聪明，但不可能说人。

他举着爪子捂住自己的鼻子，趴在上瞪着那驯兽师。

容寂冷冰冰看他一会儿，这小狐狸自讨没趣，没瞪，别过头去。

容寂背身三辰殿，打坐。

关后一次人间界里，沧海一粟般的几十年记忆，一点一滴，在他抗拒的情况下，仍不由自主忆起，不管不顾涌入脑海。

不，他凝住神，屏蔽六识。

容寂刚从幻境出来时，身上的人气要重一些，脾气也像人，情绪罕见的波动，故此自控不住，以造化塔说他像人。

容寂闭门一年间，不曾出过三辰殿，修不进反退。

他坐在殿内，反复想到人间界里，自己作沈不容前，小狐狸献出的狐狸珠。

鲜红狐珠，烁光熠熠。

可他并未服用这颗狐珠，用尽前后一丝余力，将狐珠『逼』出，是因在沈不容的脑海里存一真理般的意识，只他，这一切才会结束。

故此，人间界碎裂。

狐狸献出狐珠，是因情么？

自己念念不忘，也因情么？

殿中亘古长明的星辰给不他答案，天也未曾给他答案，现在答案就在前，或许一搜魂术就能『逼』问出来，他却迟疑不敢去触碰。

他观察着那小狐，趴在自己定的结界中，果真不碰那些吃的。

古遥的大尾巴在上百无聊赖扫扫，眯着看天上的拂晓，方才还是鎏金落，怎么现在又成出？

落还未落完，就开始出？

他虽不解，但修界之大，异象之多，不是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动物可以想象的，故此也没觉得太奇怪，在这拂晓下警惕发呆，后睡一会儿，因太紧张，以很快又醒，开始打坐，学习无极千面诀，试图冲出狐分-身。

不……

自己还是太弱。

因无极千面诀自己还没修炼到位，那千面老人就被天丹吞噬，自己还好多问题没问，现在也找不到答案，兴许是修不够，以境界无法提至第二重。

或许……能从那驯兽师身上骗一点灵力？他能感觉到，这人类身上的灵气，是他的理解之外的，一点属『性』也没，亦或者是属『性』太多，金木水火土都？

那就是五灵根，根据古遥的理解，这在人族修士里，属于废物灵根。

难怪成驯兽师。

古遥面对沉重的殿门，像人那样哀愁叹口气，用尾巴盘住自己。偌大的兽园，怎么只自己一只狐狸，他的小动物呢？是被驯化关起来么？

难不成自己又要扮作人类的玩物？

他想起许久前，自己第一次来望霄宗，就是扮作一群女修的玩物小猫，任由她们抱于怀中亲昵『揉』弄。

他懒懒闭上，饥肠辘辘想着……这人类什么时候出来？

小狐狸翻个身，晒出肚皮，做出一副自己热晕饿坏的模样，若是驯兽师心善，就该把自己放出来，识相的喂他一点灵气。

哪怕人类吝啬，不喂自己灵气，也兴许会看他可爱，放他离去？

又或许，自己可以趁他不备，真言术攻击，可以骗得它带自己离开这出不去的兽园？

古遥一下想许多主意，但里头人类半点动静都没，兴许在修炼，或者睡觉吧。

又是一轮落，天迟迟未黑，仿佛历经一整个黑夜时间的不落，扰得古遥分不清过去多久，只知自己饿，不能再饿。

“嘤……”他强忍着，没去吃，可是好饿，肚子饿嘤……他一爪子把食盒打翻，不吃！

容寂观察他两。

小狐狸的定力超出他的预料，看他真是饿坏，开始打滚闹，一股奇异的不忍浮上心头。

不，这是幻境的障。

他蹙眉，按下情绪。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

古遥恹恹趴着，出不去，肚子饿，不到本体，他的赏金，讨厌的人类……他默默念着，忽，瞥见前出现一双不染尘埃的鞋履。

他轻轻抬起狐狸下巴。

容寂用灵力将小狐狸托起，是个很小的狐狸，一手便能托起，但他似是不愿抱，一法术将它变得更小，比拇指稍大，放于袖中。

古遥猝不及防被纳入他宽大袖袍中，这外衫布料软绵绵的，薄如蝉翼，像是置身云间，些微晃动，但也稳，古遥不知这驯兽师是何意，趴在他的袖中，悄悄探头去望，被他一根快要比自己还大的手指轻轻戳去。

古遥郁闷待在他的袖口里，鼻尖微动，嗅他身上的气味。

人身上都味，各『色』味。万物间，灵草仙『药』，泥土自然，也全都各自的气味。

可这人……

古遥只嗅得一股远古的洪荒凶杀，此人曾犯过深重罪孽，但并非人身上的那种业臭，何？

他不解，闻又闻，后闻到的是自己的狐狸『毛』气味。

“阿嚏！”

他被自己身上飘出来的狐狸『毛』呛一下。

随即，男人抬起袖口，将他放出，施法变巴掌大的原形，古遥坐在他身旁椅子还在打喷嚏，旁的那人伸手，迟疑似的，顺着他的狐狸『毛』捋捋。将呛住他的狐狸『毛』吸出来。

古遥止住喷嚏，这才抬首去望，看装潢，这是钟灵城的酒楼。似是自己上次闻见香味进来，听见价格马上又跑出去的那一家。

店里没修士，反是一堆法器，桌上擦桌的布，上擦的扫帚，还自己跳起来往杯盏内掺茶的茶壶。

随即就是墙上那突然开始报菜的人脸：“两位客官，来点什么？”这张脸憨态可掬，笑脸相迎。小小一个，五短身材，似是被禁锢墙中，两只手能动，口出人言，但又很显然不是人——是法器。

这家酒楼叫八仙阁，每楼下，还八仙过海的节目表演。

古遥扭头看着变个模样的驯兽师。

他带自己出来？

古遥珠子一转。

那自己是不是可以趁不备跑？

他蠢蠢欲动的模样落在容寂中，便伸手从墙上人脸手中抽出一打玉牌，推到小狐狸面前，让他自己选。

古遥低头看着这堆写着菜品称的黑玉，又抬头看他一。

这是要请自己吃饭么？

容寂端起茶盏，抿一口。

古遥还是看着他。

容寂：“吃什么就点。”

“嘤嘤？”你请客么！

容寂放下茶盏，瞥着他，声音淡淡：“我请。”

古遥稍微放心一些，这是外面的八仙楼，自己看着他们上菜，未必还给自己下『药』？他睛可尖着的，不可能的！

黑玉牌正面是菜，背面是价格，古遥举起爪子捏住一个，看一。

是季节限定菜，凉拌的乌英花，一份二十灵石。

古遥才不吃素，他不够高，要站在椅子上，扒拉出两块牌子。一只挂炉烤鸡的黑玉牌，一只八宝鸭的牌，古遥一边拿出，一边用余光瞄他。拿两个就停下。

容寂加一壶桃花茶：“还吃什么？”

古遥摇摇脑袋：“嘤！”不用！

他分寸，不敢『乱』点一大堆，一只鸡一只鸭，加起来就八十灵石，再多，恐怕这人类不乐意请他。

随即容寂将三个黑玉牌塞进墙面人的手中，那张笑脸张开嘴，『露』出牙齿，像顺口溜似的问句：“一挂炉烤鸡，一只八宝鸭，一壶春桃乌龙，可是这三样？”

容寂点头，笑脸人就笑：“好嘞，这就去给二位传菜，稍等。”说完，那手便缓缓隐没入墙中，犹如一颗小石子儿轻轻投入水面般，就此退进去，脸也消失不见，好似不存在一般。

茶上得快，菜要慢些。

这和鲸舟上的点菜方式类似，但要更精妙！能设计出这样法器的人，一定是炼器大师。

古遥本来想逃的，现在也决定先吃完再跑！

不然肚子饿，他可没力气跑。

古遥坐在椅子上扭头，观察环境。

他和驯兽师此刻是坐在楼厢位，低头可听楼下的戏曲，侧头一窗，推开能见到窗外似乎是粉瓣纷飞的桃花林，还桃花香气飘来，实则不然。

这纸窗上设一个小小的幻术。古遥努力分辨下，却也看不穿窗外究竟是什么。

说明设下幻术者，修远超于他。这种明知是幻术的幻术若是轻易让人看破，也就没意思。

此前他来过八仙楼一次，知晓这是钟灵城的主街。毗邻还两家对打的酒楼，香粉铺，『药』铺，还仙盟在钟灵城的总部，一座叫黄金塔的八层高塔。

除此外，还天水城的丹师协会驻扎在此的分会，永康城的炼器师协会的办事处……还能找到几家气不俗的炼『药』师或炼器师开的小店。

他观察幻境，容寂也观察他，看他那碧绿珠溜溜转啊转，准是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椅子是给人坐的，对于小狐狸矮。

容寂用法术让椅子腿长出来一截，以便让他够得着。

古遥莫妙升高，还以是八仙楼周到的法术，他两爪搭在桌上，坐着去够茶壶，想给自己掺一盏茶，奈何前肢短，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容寂见，给他倒茶，将茶盏递到他的爪子前头。

古遥望他一，捧着小茶盏喝一口。好香的桃花。

不多时，点的两菜，一一顺着墙面，由小人的双手恭敬呈上来：“二位的菜已经上齐，需要服务可以随时敲一敲墙面叫我。二位慢用。”说完便退出去，整面墙恢复原状，『露』出一幅白描山水图来。

掏钱的人没开口前，古遥不敢先吃，他跟这人还不熟呢，可又怕他使怪，便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手。

容寂把两菜都推到他前面，自己单是握着茶盏：“吃吧。”

“…嘤？”都是…给我吃的？

小狐狸睁大。

容寂点头，轻“嗯”声。

古遥扭头看他一会儿，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便不再客气，睛锃亮盯着挂炉烤鸡，虎视眈眈伸出两爪正要开扒，忽然，两团水流裹住他的爪子，是在给他洗爪子，只一下就消失。

“好，吃吧。”容寂说。

古遥奇怪瞥他一，不再理会，抓着烤鸡，将鸡腿和鸡翅撕下。他吃鸡很一套，一会儿工夫就能嚼完吐出鸡骨头。

看见这些骨头，古遥不免想起他的小黑蛇来，糟，这小蛇胃口比自己还大，若是进望霄宗，那不是……

这更让他坚定马上自己就要逃走，想办法到本体，带走小骨头和赏金的念头，于是疯狂吃。古遥两三下将鸡鸭啃完，『舔』『舔』爪子上的『毛』，满嘴的『毛』油乎乎的。容寂几乎是下意识的，要找手帕给他擦嘴，抬起手来，顿在空中，拧眉。

顿一刹那，容寂给他施个清洁咒。

小狐狸的嘴和爪子一下就被清洗干净，他抬爪拍拍墙面，笑脸人钻出来：“二位吃好？味如何？可还满意？”

笑脸人伸出双手，一手是账单，一手摊开收钱。

注意到容寂掏出灵石的瞬间，古遥趁他不备，倏窜起，跳窗出，赏金！他小狐来！

容寂似是注意到，可没管他，头也没抬一下。

古遥满心欢喜以自己跳出去，那幻术自然破掉，这定然是钟灵城的主城街，以一出去就拍出疾风术。

但他刚一使出法术，就发觉不对。

何……

几片桃花瓣落在狐狸的头顶，古遥抬起头来，无边桃林里，前桃花纷飞，层层细浪翻腾，满花开。

自己跳入幻境？

还是说……

古遥闻闻桃花的香气，转头一瞧，感觉这不是幻术。

误入此的古遥怔住，八仙楼的空镜幻术，竟还连接传送阵？

客人以是假的桃林，想要一探究竟，结果翻窗出，没料到真是桃林。

他这么想着，不管不顾朝前面跑，反正先跑再说。可这桃林太大，和之前那青枫林差不多，无论怎么跑，似乎都没尽头。小狐狸完全『迷』失方向，跳到树梢，却又瞧见反方向，一楼阁。除此之外，四面八方，无论往何处看，除绵延无边的粉浪，还是粉浪。

古遥凝重观察会儿，在这桃林里使出疾风术瞎跑几圈，顺路采一捧香气四溢的桃胶，抱在怀中。可他跑啊跑，随着体内灵力都要耗尽，他还是没能顺利找到出路，这桃林仿佛无穷无尽。

无法，他只得悄悄返隐约可见楼阁飞檐的方向，说不定人类走呢。

可是很快，古遥就发觉自己没八仙楼，反是……

熟悉的落熔金雕梁画栋，如鸟斯革，如翚斯飞。

穿着素白长袍的男人，长发如瀑，懒散坐在玉阶上，纷飞的桃花瓣吹落至他的膝头，正托着下巴凝视着自己。

古遥愣下，呆呆注视着他，再次过头去，背后依旧是那一片美轮美奂却深不可测的桃花林，他心底愕然。

——原来这不是八仙楼的幻术。

是前这人类精妙的移步换景！在自己跳出窗时，命自己瞬移望霄宗的兽园？

亦或者说，自己从头到尾压根没离开过兽园？

无论如何，这等能耐，也是古遥第一次见。狐脸越发凝重，越想越生气，他的赏金嘤嘤嘤……都怪这人类！不然自己早就跑。

“玩累？”远远，容寂冲他招手，“来。”

当然累！

这人类好可恶，故意遛自己！虐待小动物！

这方灵气这么足，自己还愁修炼不好么！古遥远远，狠瞪他一，自己不跟可恶的人类玩！

他扭头钻进桃林，找到一处古树，然后古遥抱着桃胶进偌大的树洞，勤奋抱来一捧桃花瓣，他就这么丁点大，每次捡的花瓣限，如此反复几十次，将桃花堆成一大片，形成一天然的花床。

就算落难，也要对自己好一点。

古遥窝在松软的花床中央叹息，随即开始打坐，修炼神通。

他要早点离开这里。

观察他很久的容寂，耐心却一直很足，他可以望到很远，看见那小狐狸独自安静打坐好几个时辰，又趴在花床上埋头睡五个时辰，睡出咕噜声，然后起来，用控水术清洗那些桃胶，用火球术隔水煮来吃。

这两个基础法术，被这小狐狸用的很熟稔，信手拈来般。

容寂远远看着这熟悉的烹饪方式，一口吃的费尽心思的小狐，竟觉得心空空安静下来。

也不知何就起身。他抬步慢慢走到那比自己矮一些树洞门口，敲敲树干。

里头的小狐狸立刻警觉睁大睛盯着他。

容寂稍一垂首，肩头落下雪似的瓣，似一幅画卷。

“吃饱喝足，不认人？”

嘤？

古遥低头看着手里多得吃不完的桃胶。

犹豫下，他用爪子均匀分一小半出来，捧着走到人类面前，古遥用爪子踩踩他的脚，仰着头看着高大的人类。

容寂低头看着他，心里头安静的仿佛真的花落，他慢慢蹲下。

古遥把一捧桃胶塞到人类的手里，小狐狸脸上，表情很严肃，叫唤声却柔软：“嘤、嘤嘤、嘤嘤嘤。”

人类，吃这些就走远点，不要让我再看见你。